> 地下三十米。
> 幽蓝的光芒在巨大的环形装置中脉动,照亮沈星河沾满油污的脸。
> “成了,”他咧嘴一笑,牙齿在蓝光下白得瘆人,“这玩意够一座城用百年…”
>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震落一片灰尘。
> 沈星河的笑容僵在脸上:“…如果世界还有百年的话。”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的辛辣和金属受热的特有腥气。厚重、隔绝一切喧嚣的寂静被粗重的喘息和工具敲击金属的单调回响打破。这里是“深空之锚”的腹地,心脏中的心脏——位于地下三十米深处的能源核心区。
巨大的空间被粗犷的混凝土立柱支撑,冰冷的金属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盘踞在墙壁和天花板上,闪烁着警示灯的微弱红光。中央,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环形装置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它由无数块闪烁着冷硬光泽的暗银色合金板拼接而成,表面蚀刻着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几何纹路和能量导槽。
此刻,这冰冷的钢铁巨兽内部,正酝酿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环形通道的核心区域缓缓流转、脉动。
每一次明暗的交替,都伴随着能量在超导线路中高速奔流的、几乎超越人耳捕捉极限的微弱嗡鸣。
这幽蓝的光,便是这地下堡垒、乃至未来所有希望与抗争的源泉——小型化冷核聚变反应堆,“方舟”。
幽蓝的光源正下方,沈星河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冰冷的反应堆外壳上。
他穿着一身沾满黑色油污和不明化学渍痕的深蓝色连体工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同样脏污、甚至有几处新鲜擦伤的手臂。
平日里乱如鸟窝的头发此刻被汗水浸透,几缕湿漉漉地贴在汗涔涔的额角和颧骨上。
他那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上沾着几点油污和指纹。
他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一个精密的激光校准仪,透过镜片紧盯着仪器投射在合金板接缝处的一个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红点,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连接在反应堆外壳上的一个复杂接口盒上的旋钮。
汗水沿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瞬间蒸发成一缕微不可察的白气。
他浑然不觉,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指尖微妙的触感和眼前那跳动的红点上。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幽蓝光芒的脉动和工具偶尔发出的清脆敲击声在丈量着进程。
“左…左0.3微米…该死,这鬼地方的磁场干扰…” 他低声咒骂着,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连续奋战十几个小时后的疲惫和极致的专注。手指因为长时间维持精细操作而微微颤抖,但他强行稳定着,额角暴起青筋。
突然,他手腕猛地一沉,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激光校准仪投射出的红点,精准无比地落在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型凹槽中心。
“成了!”
沈星河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几乎虚脱地靠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上,长长地、剧烈地喘着粗气。
他胡乱地用同样沾满油污的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渍,结果反而在脸颊上蹭出一道更宽的黑痕。
然而,他毫不在意,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咧开,越咧越大,最终形成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
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沾满油污的脸庞,汗水勾勒出他瘦削的颧骨轮廓,牙齿在蓝光的映衬下白得有些瘆人。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旁边一个布满闪烁指示灯和复杂参数屏幕的控制台前。布满划痕的屏幕被分割成十几个窗口,显示着反应堆内部等离子体温度、磁场约束强度、中子通量、冷却剂流速等密密麻麻、不断跳动的数据流。沈星河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这些常人看一眼就会头晕目眩的数字和曲线图。
几秒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地下空间里所有的氧气都吸进肺里,然后重重一拳砸在一个醒目的、被透明防护罩盖住的红色按钮上!
“嗡——!”
低沉而雄浑的嗡鸣声瞬间拔高,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彻底唤醒,发出的第一声宣告。整个地下空间随之轻微震动起来,金属管道发出低沉的共鸣。
中央那巨大的环形装置内部,原本缓缓脉动的幽蓝光芒骤然变得明亮、稳定、凝实!光芒如同液态的蓝宝石,在环形的约束腔内高速旋转、奔流,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纯粹而磅礴的能量气息。
控制台上,代表能量输出的绿色柱状图猛地向上蹿升,数值疯狂跳动,最终稳稳地停留在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位。
幽蓝的光照亮了沈星河布满油污和汗水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眼前这由他亲手唤醒的能量巨兽,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技术狂人特有的、近乎预言般的宣告:
“成了!完美!输出功率稳定在额定值的百分之一百零五!核心温度控制完美!磁约束场没有一丝波动!”他猛地转过身,对着空旷的、只有机器嗡鸣的地下空间大声喊道,声音在巨大的金属结构中回荡,“看见了吗?‘方舟’醒了!这玩意,够一座城用上一百年!一百年!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在地下空间里激荡,充满了创造奇迹的自豪和对这冰冷科技造物的无限热爱。然而,就在他笑声的最高点——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被狠狠捶击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极深、极厚重的地层之上传来!
剧烈的震动随之而至!比刚才反应堆启动时强烈十倍!整个地下空间猛地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细碎的水泥粉尘和灰屑如同雪片般簌簌落下,瞬间在沈星河狂喜未褪的脸上蒙上一层灰白。
墙壁上盘绕的粗大管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呻吟声,仿佛随时会挣脱束缚。控制台上,几个原本稳定的绿色指示灯疯狂地闪烁起刺眼的黄色预警光芒!
沈星河的笑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在喉咙里。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继而碎裂,被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剧烈摇晃的控制台边缘,稳住身体,猛地抬头向上望去,目光仿佛要穿透几十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和岩层,看清上面发生了什么。
幽蓝的光芒依旧稳定地在他身后脉动,照亮了他此刻僵硬的侧脸和镜片后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
刚才还响彻空间的豪言壮语,此刻只剩下后半句,带着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自嘲,被他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轻飘飘地消散在弥漫的灰尘和刺耳的警报声中:
“…如果,这世界还有百年的话。”
幽蓝的光,映着他脸上未干的油污、新鲜的汗迹和簌簌落下的灰白尘埃,构成一幅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末世图景。
地面之上,“深空之锚”主控室。
巨大的曲面屏幕上,分割着庄园外围各个角度的监控画面。高耸的合金围墙外,荒芜的山地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围墙上的自动哨戒炮塔缓缓转动着黑洞洞的炮口,冰冷的金属反射着阳光。
陆沉渊站在屏幕前,背脊挺首如标枪。他刚刚结束了与秦虎的加密卫星通话,确认了乌克兰仓库的惨烈损失和秦虎小队奇迹般的生还。
代价是沉重的——七名忠诚的老兵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土地上。他放下手中那部依旧带着通讯余温的卫星电话,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
顾星衍坐在他侧后方的控制台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己经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面前的屏幕上,正飞快地刷新着“星穹”空间内部物资的重新整理清单。
乌克兰仓库的损失必须立刻从其他储备点补足,尤其是弹药缺口。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控制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陈砚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块轻薄的平板,步履平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剧变只是数据报表上需要更新的一行。
“初步分析结果。”陈砚的声音如同他本人一样,没有任何温度,首接走到陆沉渊身边,将平板递了过去,“从秦虎小队最后传回的战斗记录影像中提取的尸变体样本行为数据,结合截获的‘曙光’原始毒株结构。”
陆沉渊接过平板,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复杂的分子结构图。顾星衍也停下了手中的操作,抬眼望来。
“T11病毒在‘曙光疫苗’诱导下产生的变异体,”陈砚的指尖在平板上划过,调出一段经过锐化处理的战斗影像截图。
画面有些晃动模糊,但依然能看清一个皮肤呈现不正常灰败、动作迅猛如豹、完全无视子弹冲击的尸变体正面特写,其瞳孔是浑浊的灰黄色,布满血丝,“暂定代号‘暴怒者’。力量、速度、痛觉缺失程度远超初期普通感染者。
初步推断,疫苗中的特定基因编辑片段激活并放大了病毒中原本处于抑制状态的‘攻击性强化’基因链。”
他的指尖又点开一张分子结构动态模拟图:“更关键的是,我们在其生物电信号图谱中,捕捉到了极其微弱、但高度定向性的低频脉冲信号。”
画面放大,一条极其微弱、如同背景噪音般几乎被忽略的淡紫色波纹线被单独提取出来,旁边标注着复杂的频率参数。
“这信号并非来自其自身大脑活动,更像是……”陈砚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一种外部接收装置,或者更确切地说,一种生物天线。它们可能具备某种程度的…集群意识引导,或接受更高层级指令的潜力。”
“指令?”陆沉渊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神锐利如刀锋,“谁的指令?”
陈砚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未知。信号源无法追溯,强度太低,且具有极强的环境遮蔽性。
但理论上,存在一个‘源头’的可能性极高。”他看向顾星衍,“你记忆中的尸潮,是否存在超乎寻常的、类似军队般的协调性?”
顾星衍的瞳孔骤然收缩!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些如同潮水般精准分割包围幸存者营地的尸群;那些懂得利用地形、甚至能进行简单战术配合的变异体首领;还有……那座被层层叠叠、如同朝圣般拱卫着的巨大血肉巢穴!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他脑中炸开,寒意瞬间从脊椎窜遍全身!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时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陆沉渊放在控制台上的另一部加密卫星电话,突然震动起来。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并非来自前线的紧急联络,而是一个经过重重加密、标识着复杂荆棘花图腾的未知来源信号。
陆沉渊和顾星衍的目光同时一凝。这个图腾,他们都在深蓝情报部门关于霍夫曼家族核心势力的绝密档案中见过!
陆沉渊眼神冰冷,按下了接听键,并开启了免提。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一个刻意修饰过、带着浓重德语口音、如同毒蛇般滑腻阴冷的声音在死寂的主控室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
“下午好,亲爱的陆先生。还有…顾小朋友。”
是霍夫曼!
“多么令人遗憾的消息啊,听说你在乌克兰的小玩具仓库,被一群不请自来的‘客人’开了一个盛大的欢迎派对?” 霍夫曼的声音里充满了虚伪的同情和赤裸裸的幸灾乐祸,“损失惨重?真是可惜了那些…漂亮的军火。”
顾星衍放在控制台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
“不过,”霍夫曼话锋一转,声音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我打电话来,可不是为了慰问。只是想提醒一下陆先生,藏头露尾的小老鼠,总会露出尾巴的。
你把那个‘老鼠洞’修得再坚固,点起那么亮的灯……”他发出一阵低沉而令人极度不适的笑声,“在黑暗里,它就是一个无比醒目的靶子!一个巨大的、美味的…靶子!”
“啪嗒。”
电话被对方单方面挂断,只剩下忙音在空荡的主控室里回响。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霍夫曼不仅知道了“深空之锚”的位置,更将其视为必须摧毁的目标!他口中的“灯”,显然是指刚刚稳定运行的、释放出巨大能量信号的“方舟”反应堆!
陆沉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杀机西溢。霍夫曼的挑衅如同火上浇油。
顾星衍却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不是因为霍夫曼的威胁,而是刚才陈砚提到的“生物信号”和霍夫曼对话的时机!太巧了!巧得令人心寒!
“不对!”他失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目光猛地转向地下能源核心的方向,“沈星河!‘方舟’!它的能量场…会不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陆沉渊和陈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方舟”反应堆启动时释放出的强大能量场,会不会像黑暗中的灯塔,不仅吸引了霍夫曼这条毒蛇的注意,更有可能…吸引了那些对能量异常敏感、或者受到某种未知信号引导的…尸潮?!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主控室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地下三十米深处。
幽蓝的光芒依旧在巨大的环形装置中稳定地脉动流转,如同沉睡巨兽平稳的呼吸。沈星河脸上的灰尘和油污混合在一起,显得有些狼狈。
他正拿着一个高灵敏度的盖革计数器,紧贴着反应堆厚重的合金屏蔽层外壳,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仔细监测着启动后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异常辐射泄漏。刚才那阵剧烈的震动和头顶传来的爆炸声,让他心有余悸。
“外部冲击…对内部磁场约束没有造成可观测影响…屏蔽层完整性完好…辐射值在安全阈值内…”他一边看着计数器上的读数,一边对着夹在领口的小型录音笔进行着快速记录,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但更多的是技术层面上的安心。
然而,就在他移动到反应堆背面,靠近一组粗大的冷却剂回流管道时,盖革计数器突然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反应堆自身嗡鸣掩盖的“嘀嘀”声!
沈星河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疑惑地皱紧眉头,将耳朵贴近计数器,又仔细看了看读数显示屏。
读数确实比刚才经过的区域微微高出了一点点,但依旧远低于安全警戒线。这种微小的波动,在如此复杂的能量装置刚启动时,理论上属于正常背景噪音范畴。
“奇怪…”他嘀咕了一声,出于技术人员的本能严谨,他再次将计数器紧贴在那段管道连接处的金属法兰盘上。
这一次,那“嘀嘀”声似乎又清晰了一点点。而且,读数跳动的幅度,似乎带上了一种…非常非常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节奏感?
沈星河的心头猛地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异样。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投向那段粗大的、包裹着厚厚隔热材料的冷却剂管道,又顺着管道看向上方幽深黑暗的天花板。那里只有冰冷的金属结构和闪烁的红色警示灯。
是错觉吗?还是刚才的爆炸冲击,让某个传感器的连接松动了?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异常从脑中驱散,重新专注于眼前的读书。反应堆刚刚稳定,需要监测的数据太多了。他调整了一下计数器,准备记录下这个微小波动点,待会儿再详细排查。
盖革计数器上,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信号,如同黑暗中一颗不祥的种子,无声无息地潜伏了下来。
幽蓝的光芒映照着沈星河专注而略带困惑的侧脸,也映照着那段看似平静无波的冰冷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