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砚没理他,径直走到叶北面前,递上一本装帧精美的典籍,“《星辰衍义》全注本。”
叶北意外。
这书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她这些日子苦读的典籍,而眼前的版本,似乎是谢临砚亲笔批注的孤本!
“谢院首这是……”
“恭喜你夺得了头名,应得的。”谢文砚眸光深邃,“希望日后殿下入学,还能看到殿下的真才实学。”
叶北拱手,“那便多谢院首。”
“星辰书院还有要务,先行告退。”谢文砚微微颔首,目光在叶北面具上停留片刻,转身时广袖一拂,“慕楼主,关于九幽楼送来的那批古籍……”
慕清商挑眉,“嗯?”
“有几处批注需要商榷。”谢临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现在。”
慕清商眯起眼。
这是不放心,想把自己支走?
折扇在掌心轻敲两下,慕清商忽而笑了,“行啊,谢兄开口,岂敢不从?”
他临走前冲叶北眨眨眼,“殿下,改日再会哦。”
叶北:“……”
夜风卷着落叶打了个旋儿,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叶北松了口气,转身却发现叶随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三哥?”
“皇妹变化很大。”叶随忽然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大到……让我有些认不出了。”
月光下,他俊朗的眉眼间情绪复杂,有深思,有怀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叶北心头微动。
在原主记忆里,这位三皇兄虽然野心勃勃,却也是唯一会在她犯错时严厉训斥,在她生病时悄悄送药的人。
“人总会变的。”她轻声道。
叶随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石桌上,“这是母妃留下的护心玉,能抵御一次致命伤。”
叶北怔住。
这玉佩她认得,是叶随生母的遗物,他向来随身携带。
“三哥,这太贵重……”
“拿着。”叶随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谢文砚和慕清商虽是大才,但绝非好相与之人,”他目光深沉,“你还是莫要同他们走的太近。”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三哥是在担心我?”叶北试探问询。
叶随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自嘲,“是啊,很可笑吧?”他望向远处的星辰书院,“明明最想取代你的人是我,可现在……”
他忽然抬手,轻轻揉了揉叶北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样,“好好学,别辜负父皇的期望。”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叶北鼻尖一酸。
“三哥……”
“我走了。”叶随收回手,又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模样,“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叶家的江山……”
他深深看了叶北一眼,“永远排在第一位。”
说完,他转身离去,墨蓝色的衣袍很快融入夜色。
叶北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玉佩,心中五味杂陈。
她忽然明白,这位野心勃勃的皇兄,骨子里流的终究是叶家的血。
他可以争权夺利,但绝不会容忍外人伤害叶氏皇族分毫。
夜渐深,院中只剩叶北一人。她着谢临砚送的典籍,慕清商赠的银针,还有叶随留下的玉佩,忽然轻笑出声。
“这储君之位……”望着天边的弦月,“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微风拂过,树影婆娑,仿佛在回应她的话语。
次日
晨光微熹,天枢书院的晨钟刚刚敲响。
叶北正整理着今日要用的书卷,青梧突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殿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叶北头也不抬,继续将谢临砚送的《星辰衍义》装入书袋。
“书院门口……”青梧急得语无伦次,“来了好多百姓,举着血书,说、说要讨个公道!”
叶北手上一顿,“什么公道?”
“他们说……”青梧咽了咽口水,“说三个月前北境大旱时,殿下您……您私自克扣赈灾粮款,导致数百灾民饿死……”
叶北瞳孔骤缩。
——这是原主造的孽!
她猛地站起身,书袋“啪”地掉在地上。
三月前那场大旱她记得,当时原主为了讨好白殷神君,确实挪用了部分赈灾款项去修建神庙。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原主的记忆是模糊而又混乱的。
叶北隐隐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现在情况如何?”
“谢院首已经派人去安抚了,但……”青梧声音越来越小,“有人在传,说您这次来天枢城,就是为了躲避追查……”
叶北闭了闭眼。
难怪昨日叶随突然送来护心玉,难怪谢临砚看她的眼神那么复杂。
他们是不是早就听到了风声?
……
与此同时,星辰书院正殿。
谢文砚负手立于窗前,听着学官的汇报,脸色越来越冷。
“查证过了?”
“千真万确。”学官低声道,“北境三郡的账册确实有问题,而且……”
“说。”
“而且那些灾民的血书上,有当地官员的指印。”
谢临砚指尖无意识地着白玉扳指,眸光晦暗不明。
他忽然想起昨日叶北接过《星辰衍义》时,那双在面具后闪闪发亮的眼睛——
那么干净,那么明亮,怎么会……
“继续查。”他冷声道,“我要确凿证据。”
……
九幽楼内,慕清商正把玩着一把折扇。
“楼主,北境密报。”黑衣人单膝跪地,递上一卷竹简。
慕清商展开一看,唇角惯常的风流笑意渐渐凝固。
九幽楼是北国最大的情报组织,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些情报的真实性。
慕清商指尖发狠地碾过密报上的字迹,那些墨字仿佛渗出血来:
【永昌三年冬,北境三郡大旱,储君叶北奉旨赈灾,实发粮仅三成】
【有灾民聚众讨粮,被当场射杀二十七人】
【郡守李岩上书谏言,被杖毙于衙前,曝尸三日】
【幸存者指证,亲眼见储君笑言“饿殍遍地,正好省了建庙的征地钱“】
“好得很。”慕清商突然轻笑出声,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射杀平民?杖毙忠臣?”
他猛地攥紧玉佩,裂纹蛛网般蔓延,“我们这位储君殿下,当真是……”
“丧心病狂。”
角落里跪着的暗卫打了个寒颤,继续汇报,“更骇人的是……事后为掩盖罪行,殿下命人将闹事最凶的两个村子……”
暗卫喉结滚动,声音发颤,“全村三百余口,以疫病为由……尽数焚毁。”
“咔嚓——”
玉佩终于不堪重负,在慕清商掌心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