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体育馆后门的角落,空气里依旧残留着霉味、尘土和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息。傍晚的风卷着凉意,吹动地上的枯叶。简寒终靠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和昨天同样的位置。
左手掌心的纱布下,烙印的疼痛随着心跳一抽一抽地提醒着他昨晚的疯狂。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地面一块剥落的墙皮。
脚步声踩碎枯叶,带着熟悉的拖沓节奏。盛临的身影从悬铃木的阴影里拐了出来。他没穿校服外套,还是那件松垮的黑色T恤,金发半干,随意地搭在额前。他径首走到简寒终面前,距离很近,身上带着刚冲过澡的湿气和肥皂味,掩盖了消毒水的气息。
他扫了一眼简寒终缠着纱布的左手,目光很快移开,落在简寒终脸上,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的试探:“喂,死人脸。”
简寒终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盛临琥珀色的眼睛里少了些昨天的戾气,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像在评估,又像是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昨天那一下,”盛临歪了歪头,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够疯的啊。”
简寒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仿佛在等他的下文。
盛临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抬手抓了抓后颈,动作牵扯到肩背的伤处,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重新锁住简寒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首白和莽撞:
“既然你这么…不怕疼,”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挑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那要不要…试试?”
“试试”两个字被他咬得清晰又含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挑衅的意味,重重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废弃后门角落的风似乎都停了。霉味和尘土味变得异常清晰。
简寒终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瞬间,盛临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冰封的平静被什么东西狠狠击碎,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涌出的不是惊讶,不是好奇,甚至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恐惧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简寒终。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紧紧贴在粗糙冰冷的砖墙上,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甚至能感觉到掌心烙印下的神经在突突跳动,与心脏狂乱的鼓点同步。
盛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弄懵了。他预想过很多种回应——冷漠的拒绝,无动于衷的沉默,甚至是被冒犯的怒火——但唯独没想过是这种,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恐惧如此赤裸,如此不合时宜,让盛临准备好的所有莽撞和试探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愣住了,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简寒终失态的样子,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错愕和一丝……被这巨大恐惧感染的慌乱。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沉闷、持续、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震动声,突兀地在死寂的空气里炸开!声音来自简寒终的裤兜。
这震动声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简寒终被恐惧冻结的身体!他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一颤,眼神里的恐惧瞬间被另一种更沉重、更熟悉的阴郁覆盖。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急切,伸手去掏裤兜里的手机。
动作太大,牵动了左手的伤,纱布边缘渗出一丝微弱的红痕,他却浑然不觉。
盛临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
手机被掏了出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刺眼,清晰地映出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名字:父亲。
那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冰,砸在简寒终的眼底。他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手机在他汗湿的掌心微微震动,像一只蛰伏的、随时会噬人的冰冷爬虫。
他盯着那个名字,没有立刻接听。空气里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震动声在回响,嗡嗡地刺激着耳膜。废弃后门的霉味、尘土味,甚至盛临身上那点肥皂味,都被这无形的压力彻底驱散。
盛临看着简寒终瞬间苍白的脸,看着他握着手机微微颤抖的手(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看着他眼底那片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郁。
那个平日里沉默得像块石头、冷静得近乎冷漠的“优等生”,此刻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脆弱得不堪一击。
盛临嘴角那点刻意的弧度彻底消失了。他抿紧了唇,随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嘲讽,也许是质问,但最终,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看着简寒终在父亲电话的震动声中,一点点被无形的压力碾碎。
最终,简寒终滑下接听键:“爸”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父亲低沉、极具压迫感的声音,即使在嘈杂的废弃后门角落也清晰可辨:“在哪?怎么这么久才接?”
“在…图书馆。”简寒终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目光却落在盛临紧抿的、带着一丝嘲弄弧度的嘴唇上。
“省赛集训的通知细则发你邮箱了,今晚必须看完,写一份训练计划初稿明早发我。不要找借口。还有,”父亲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离那些不三不西、影响你前途的人远点。心思用在正道上,别跟垃圾混在一起浪费时间!”
“垃圾”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重重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盛临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嘴角随即扭曲成一个冰冷而暴戾的笑容。他死死盯着简寒终,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无声地质问:听见了吗?优等生?你爸说我是垃圾!
简寒终握着手机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泛出青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盛临身上瞬间爆发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怒意和屈辱。他垂下眼睫,挡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对着手机,声音依旧平板无波:“知道了。在看通知。计划明早发您。” 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
“嗯。记住我的话。”电话脆地挂断。忙音响起,随即是屏幕彻底暗下去的沉寂。
死寂重新笼罩了废弃的后门角落。比之前更沉,更重。父亲最后那句“垃圾”的回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砖墙间碰撞。
简寒终缓缓放下手机,塞回裤兜。他抬起头,看向盛临。
盛临脸上最后一点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和即将爆发的危险。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简寒终脚尖相抵,身上浓烈的消毒水味和压抑的怒火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下来。
“垃圾?”盛临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刮骨的寒意,琥珀色的眼瞳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你爸眼光挺毒啊,优等生。”
他猛地伸手,不是揪衣领,而是快如闪电地一把抓住了简寒终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挣脱的蛮横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滚烫。
“跟我来!”盛临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是咆哮。他不再看简寒终,也不等任何反应,拽着他就往外冲!巨大的力量拽得简寒终一个趔趄,手腕传来骨头被捏紧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