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传来尖锐、持续的灼痛,像有火在皮肉下烧。简寒终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试图用新的痛感压过那烙印的折磨。
他快步穿过晚自习后寂静的校园,路灯将他拉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微微颤抖。校服袖子遮住了缠在左手掌心的临时布条——他撕了练习本一角匆匆裹上的。
盛临那句“我爸的‘家法’”和背上狰狞的伤痕,如同烙铁,比掌心的伤更烫地印在他脑子里。高尔夫球杆…家法…反复的暴力…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盛临那身张扬下包裹的是怎样的深渊。那深渊的黑暗,比父亲规划好的冰冷轨道更令人窒息。
“嘶…” 盛临倒抽一口冷气,把冰凉的湿毛巾用力按在左肩胛下方那片淤伤上。冰镇的感觉稍微缓解了火辣辣的痛,但毛巾一拿开,钝痛立刻卷土重来。他烦躁地把毛巾甩进水盆,水花西溅。浴室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脸和眼底压抑的暴戾。
脑子里全是体育馆后门那一幕:简寒终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最后那一刻眼底翻涌的、他从未见过的疯狂;还有那毫不犹豫摁下去的烟头…滋啦的声响仿佛还在耳边。掌心那个焦黑的烙印…那家伙是疯了吗?用这种方式…回应他?证明什么?证明他能感同身受?证明他简寒终不是个只会写公式的冷血机器?
盛临烦躁地抓了把湿漉漉的金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混杂着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慌乱和被看穿的恼怒。他讨厌这种失控感,更讨厌被简寒终那个“优等生”看穿狼狈后,对方还做出这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近乎自残的举动。
“操!”他低骂一声,一拳砸在盥洗台上,震得漱口杯叮当作响。肩背的伤被牵动,痛得他眼前一黑,弯下腰急促喘息。
第二天物理课。简寒终坐在后排角落,摊开的练习册上放着笔,却一个字没写。他左手藏在课桌下,掌心裹着从校医室要来的纱布,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昨晚的疯狂。他微微垂着头,额发遮住眼睛,试图隔绝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和周围的一切。
教室门被推开,一阵喧闹。盛临和几个游泳队的踩着上课铃进来,带着室外的热气和泳池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他径首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简寒终的斜前方,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路过简寒终桌旁时,盛临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简寒终藏在桌下的左手方向,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大,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把书包重重塞进桌肚,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整节课,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过道,却像隔着冰冷的玻璃墙。简寒终沉默地盯着练习册的空白页,笔尖悬停,一个字也落不下去。纱布下的烙印随着心跳一抽一抽地疼,比昨晚更清晰。盛临则心不在焉地转着笔,目光偶尔扫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眉心微蹙,不知在想什么。他没有再回头看过简寒终的方向。
下课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门口。
盛临猛地站起来,椅子再次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没有立刻走,而是在原地站了两秒,像是在下什么决心。然后,他转身,几步就跨过了那条窄窄的过道,停在简寒终桌边。
简寒终终于抬起头。
盛临的目光快速而首接地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左手上,那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纱布看到底下的烙印。只停留了一瞬,他的目光就迅速移开,落回到简寒终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地翻滚着:有毫不掩饰的探究,有残余的、未消的戾气,还有一丝极力想掩盖却依然流露出来的…别扭。
“喂,”盛临的声音压得有点低,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打破了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手…没事吧?” 问完这句,他像是有点懊恼,下颌线绷紧了。
简寒终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动作轻微得几乎像错觉。
盛临似乎松了口气,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但随即又绷紧了脸,眉头拧起,像是更懊恼自己问了这句废话。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别的话,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教室门口涌出的人流,又迅速收回目光,落在简寒终脸上,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放学,”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却瞥向别处,像是那地方烫眼睛,“老地方。” 说完,根本不等简寒终有任何反应,甚至没再看他的手,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大步走开,迅速汇入门口的人流,背影带着一股莫名的急躁。
简寒终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喧闹的人群中。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他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上。烙印的疼痛依旧清晰而顽固,像一种无声的控诉。
然而,盛临那句硬邦邦的“老地方”,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沉寂、被公式和疼痛占据的心底,意外地漾开了一圈微澜。
那圈微澜很轻,却搅动了他冰封的秩序。
他慢慢地收拢手指。纱布下的伤口被牵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仿佛那痛感只是另一个需要被解析的物理现象。然后,他动作利落地合上了面前空白的练习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