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缓慢地从冰冷、粘稠、无声的深海上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重的、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每一次试图凝聚思绪,都如同在泥沼中挣扎,徒劳地搅动起一片浑浊。
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边界。
简寒终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虚无的灰白里,一个没有重量、没有形体的幽灵。
然后,是声音。
起初是模糊的、断续的嗡鸣,渐渐清晰,变成某种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嘀…”声,单调地敲打着意识的边缘。
接着是脚步声,沉闷的,在某种坚硬的地面上来回走动。
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硬板的刮擦声。
声音带来了感知的碎片。
冰冷。
坚硬的平面紧贴着后背。
手腕和脚踝处,粗糙的束缚感。
左臂…一片麻木的、遥远的存在,像不属于自己。
喉咙干裂灼痛。
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金属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怪味。
他试图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是掀开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
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脆弱不堪的视神经!
他猛地闭上眼,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眼角的分泌物,带来粘腻的刺痛。
“嘀…嘀…嘀…” 那冰冷的声音持续着,像死亡的倒计时。
他再次尝试,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掀开眼皮。
视野被泪水模糊,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吸顶灯。
光晕中,隐约能看到点滴架冰冷的轮廓,透明的液体正通过细长的管子,连接到他被束缚的右手腕上。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右侧,是冰冷的、惨白的墙壁。左侧,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身影背对着他,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同被狂风撕碎的纸片,混乱地飞舞、碰撞。
荒野…暴雨…泥泞…刺耳的警笛…追捕的光柱…
冰冷沉重的铁盒…染血的束缚带…皱巴巴的纸…
纸上…纸上有字…
什么字?!
一股尖锐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想坐起!想看清!想抓住那些飞舞的记忆碎片!
“哐当!” 束缚带瞬间绷紧!金属床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和震颤!左臂那被遗忘的剧痛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撕裂般的痛楚顺着神经首冲大脑!
“呃啊——!” 一声破碎的、不成调的嘶哑痛呼从他喉咙里挤出!
“174号!安静!”
冰冷的呵斥声如同鞭子抽来!那个白色的身影猛地转过身,是张医生!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和掌控一切的冰冷。
“再乱动就给你加束缚!或者再来一次治疗!你自己选!”
“治疗”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简寒终残存的意识上!
电流!
毁灭性的白光!
肌肉被撕裂、灵魂被碾碎的剧痛!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痛苦!
他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牙齿咯咯作响,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
张医生冷冷地看着他惊恐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这威慑效果。
他走近几步,用笔敲了敲悬挂在床尾的白色塑料牌。
“174号,认清你的位置。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你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和配合治疗。明白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机械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174号…
174…
这个数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
废弃泳池的雨夜… Signal 破碎的信息…“病人174”…
仁安疗养中心…冰冷的金属门…惨白的灯光…被拖行的苍白身影…护工粗暴的呵斥…
“病人174”!
盛临!
盛临… 是174号!
那纸… 那纸上… 是盛临的…
“死亡”!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的子弹,瞬间贯穿了简寒终混乱的意识!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瞬间被强行重组!荒野中的铁盒!染血的束缚带!
皱纸上那冰冷残酷的判决!
盛临死了!
他被宣告死亡!
而自己… 现在也成了174号!
被束缚!被注射!被“治疗”!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讽刺,混合着灭顶的绝望和滔天的愤怒,如同失控的核反应堆,在简寒终的胸腔里轰然爆发!
他想嘶吼!想毁灭!想把眼前这个冰冷的医生连同这该死的白色囚笼一起撕碎!
“呃…呃呃…”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痉挛!
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带来更深的痛楚,却无法宣泄那焚毁一切的烈焰!
“情绪又失控了?”张医生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厌烦,仿佛在处理一台故障的机器。
他拿起对讲机,“C区174号需要镇静。准备5mg氟哌啶醇。”
氟哌啶醇!
又是它!
摧毁盛临意识的毒药!
简寒终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他疯狂地摇头!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但束缚带如同冰冷的铁链,将他死死钉在祭坛上!
他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护工拿着注射器走近,针尖在灯光下闪着死亡的寒光!
“不…不…” 嘶哑的、破碎的哀求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带着血沫。
针尖毫无怜悯地刺入皮肤。冰冷的液体再次注入血管。
那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感再次席卷而来,迅速淹没他的愤怒、他的绝望、他所有激烈的情感… 视野开始旋转、模糊… 张医生冰冷的眼睛开始扭曲变形… 头顶刺眼的白光晕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在意识再次沉沦的边缘,简寒终涣散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床尾那块白色的塑料牌。
「174」
数字冰冷而清晰。
然后,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被药物侵蚀、濒临崩溃的意识,“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同样冰冷的金属床。
同样惨白的灯光。
同样刺鼻的消毒水味。
同样被束缚着的、苍白消瘦的身体。
同样悬挂在床尾的、印着“174”的白色塑料牌。
只是那张脸…
那张在药物作用下失去意识、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出血的脸…
是盛临!
两个“174”的身影,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白色囚笼里,在药物的作用下,在冰冷的束缚中,在意识沉沦的边缘,无声地重叠在了一起!
巨大的悲恸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简寒终最后一丝清醒!
灵魂仿佛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盛临在仁安承受的炼狱,一半是自己正在经历的酷刑!
两个被剥夺了名字、被赋予了同一个冰冷编号的灵魂,在绝望的深渊里,隔着时空,无声地共鸣!
泪水混合着绝望,汹涌而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冰冷的药物彻底接管了意识,将他拖入一片混沌、无声、解离的黑暗。
只有床尾那块印着“174”的白色塑料牌,矗立在意识沉没前最后的视野里,宣告着两个年轻生命在各自囚笼中无声的沉沦与终结。
炽焰己化为冰冷的灰烬,熔炉的回响里,只剩下灵魂破碎的解离之声。编号174,成为了他们共同的、无法挣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