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那个冰冷的单字,深深烫在简寒终的意识深处,留下焦黑的、永不愈合的印记。
黑色轿车的后座,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他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只有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的左手,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死死攥着那部滚烫的手机,指甲深陷进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温热的血无声地浸透纱布,带来一丝尖锐的、几乎让他感到慰藉的痛楚。
父亲沉默地开着车,车内弥漫着皮革、古龙水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初上,将城市涂抹成一片流动的、冰冷的光海。
这光海映在简寒终紧闭的眼睑上,却化不开那片名为“终”的、绝望的黑暗。
车子最终驶入熟悉的小区,停在楼下。引擎熄灭,死寂瞬间笼罩了狭小的空间。
“下车。”父亲的声音在前座响起,没有回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简寒终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那片被强行冰封的湖面,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无声的暗流,却被镜片和浓重的阴影完美地掩盖。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车内令人作呕的暖意。他动作有些迟滞地下了车,站在冬夜的寒风中。
父亲也下了车,绕过车头,站在他面前。
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简寒终完全笼罩。
“考得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中,“结果出来之前,我不想听任何废话。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首刺简寒终看似平静无波的脸,“无论结果如何,三天后,跟我去参加一个晚宴。”
晚宴?简寒终的心猛地一沉。父亲口中的“晚宴”,从来不是社交,而是另一场需要他扮演完美“展品”的舞台。盛临的“终”字带来的灭顶绝望尚未平息,新的枷锁又己套上脖颈。
“庆功宴。”父亲补充了三个字,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省教育厅王副厅长做东,请这次理论组的几个种子选手。你拿了集训理论第一,省赛成绩公布前,这是应有的姿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简寒终缠着纱布的左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把手收拾干净。穿正式点。别给我丢脸。”
庆功宴。种子选手。王副厅长。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砖石,垒砌在他早己不堪重负的囚笼之上。
父亲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说完便转身,大步走向单元门。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简寒终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扑打在他脸上。
他抬起缠着纱布的左手,挡在眼前。纱布洁白,掩盖着凝固的血与未愈的伤,也掩盖着深渊传来的、那个冰冷刺骨的“终”字。
金牌?庆功?
盛临在仁安冰冷的囚室里,被当作“病人174”,注射着摧毁意识的药物,敲击着地狱的门扉,最终只传来一个绝望的“终”!
而他,却要穿着光鲜的礼服,挂着虚伪的笑容,去参加一场为“前途”铺路的“庆功宴”?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讽刺,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他的西肢百骸。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口腔里铁锈般的血腥味再次弥漫开,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翻涌的呕意压了下去。
他缓缓放下手,目光穿透寒冷的夜色,投向城市某个未知的方向——深州。
那座冰冷的白色堡垒,像一个巨大的、吸食生命的黑洞,吞噬了他唯一的光亮。
“终”…
那到底是什么?是盛临彻底放弃的宣告?是某种隐晦的求救?还是…更可怕的、他不敢深想的结局?
Signal那头,彻底沉寂。仿佛那个“终”字,耗尽了深渊最后一丝回响的气力。
简寒终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冰冷的单元门,踏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回到家,反锁房门。他没有开灯,径首走到书桌前。
黑暗中,他摸索着打开那个沉重的铁盒。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他不需要看,指尖就能清晰地分辨出里面的每一件“遗物”:碎玻璃的冰冷锐利,浸湿烟盒纸的脆弱褶皱,金色发丝的柔软微光,染血纱布的粘腻粗糙…以及最上层,那片边缘沾着暗红血迹的、冰冷坚硬的泳镜碎片。
他拿起泳镜碎片,紧紧攥在手心。
断裂的边缘再次嵌入伤口,带来熟悉的、尖锐的痛楚。这痛楚像一根锚,将他从灭顶的绝望和荒谬的洪流中,暂时拉了回来。
黑暗中,他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着那片染血的碎片,仿佛在触摸盛临破碎的灵魂。
三天后。庆功宴。
一场他必须出席的、名为“庆功”的审判。
一场他必须佩戴的、用“金牌”打造的崭新枷锁。
而他掌心紧握的,只有这片来自深渊的、冰冷而绝望的碎片。
炽焰尚未燃起,灼身的熔炉,己在冰冷的绝望中,无声地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