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游泳中心医务室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药剂的冰冷气味。无影灯的光线惨白刺眼。盛临僵硬地坐在诊疗床边,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左肩背那片巨大狰狞的淤痕、指关节未愈的伤口、胸前手臂被玻璃划破的细长血痕,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像一张无声控诉的罪状。
队医戴着口罩,眼神平静无波,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他拿起一支装有透明药液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趴好,放松。”队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没什么情绪。
盛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看着那支针,仿佛看到毒蛇的獠牙。封闭针。短暂麻痹神经,换取虚假的力量,代价是更深层的、不可逆的损伤。父亲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死不了人…忍着!…废物就是废物!”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被彻底剥夺掌控权的屈辱,像毒液灌满胸腔。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强迫自己慢慢转过身,趴伏在冰冷的诊疗床上。粗糙的消毒床单摩擦着胸前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湿漉漉的金发遮住了所有表情。
冰凉的消毒棉球擦拭在左肩胛骨下方那片淤痕的中心。刺骨的凉意激得他肌肉猛地一缩。
“别动。”队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一只手用力按住了他绷紧的肩背。
下一秒,尖锐的、冰冷的刺痛感猛地刺入皮肉!针头突破皮肤、脂肪层,向着更深处的肌肉和韧带钻去!盛临的身体瞬间僵首!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短促的闷哼!它精准地刺在伤口的核心!
药液被缓慢而坚定地推入。一股灼热的、带着强烈异物感的液体在肌肉深处弥漫开来,像滚烫的岩浆注入冰层。剧痛伴随着强烈的酸胀感瞬间炸开!
盛临的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抓着床单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关节惨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针头猛地拔出时,盛临的身体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般松懈下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注射点留下一个小小的针孔,周围迅速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晕。
“好了。感觉怎么样?”队医的声音依旧平淡,开始收拾器械。
盛临趴在床上,没有回答。肩背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暂时被一种奇异的、沉重的麻木感取代了。但这麻木感并不轻松,反而像一层厚厚的、不透气的裹尸布,包裹着内里依旧在尖叫的伤痛,带来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和死寂。
他尝试着微微活动了一下左肩,关节像是被锈死了,沉重而僵硬,但那种钻心的、限制行动的剧痛确实消失了。
虚假的自由。用未来换取的片刻喘息。
他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动作迟缓僵硬。看也没看队医,默默地拿起搭在一旁的T恤套上。布料摩擦过注射点和胸前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但他毫无反应。琥珀色的眼瞳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空洞的灰烬。
省中学生物理竞赛选拔赛的考场设在市科技馆巨大的圆形报告厅里。穹顶高悬,灯光通明,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紧张凝滞的气息。几百个座位整齐排列,座无虚席。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聚成一片低沉的潮音。
简寒终坐在指定的位置上。面前是厚厚一叠试卷,密密麻麻的题目像无声的战场。他穿着集训营的统一服装,左手缠着的纱布被长袖完美遮盖。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第一道复杂的电磁场综合题上。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书页里那片碎玻璃时的冰冷和细微刺痛。盛临注射封闭针的消息,是他昨天在食堂偶然听两个游泳队的队员低声议论得知的。“…临哥那肩膀,打封闭硬顶…太狠了…选拔赛完了估计得废…” 那低语像冰冷的针,刺入他构筑的冰冷秩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公式和符号。笔尖悬停,开始解题。步骤严谨,推导清晰。第一页,第二页……他像一台精密设置的机器,稳定而高效地运行着。
首到一道关于“临界阻尼震荡与系统稳定性”的压轴大题出现在眼前。
题目要求分析一个处于临界点的耦合系统,在受到微小扰动后的长期行为,并计算维持系统稳定所需的最小能量耗散阈值。
临界点…微小扰动…稳定性…
这几个词像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废弃泳池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自己故意拧过的耦合旋钮、实验室失控的锯齿波形、盛临被迫注射封闭针……所有的画面和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纸面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眼前试卷上的字母和符号开始扭曲、晃动,与记忆中示波器上狂暴的锯齿波重叠在一起!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刺耳的警报声!
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他闭上眼,试图用强大的意志力将混乱压下去。再睁开时,他强迫笔尖移动,写下第一个公式。但思路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推导变得滞涩而混乱。他写下一个步骤,又烦躁地划掉。草稿纸上留下凌乱的涂改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周围的沙沙书写声像无形的压力,挤压着他紧绷的神经。那道压轴题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横亘在他面前。临界点…稳定性…盛临空洞麻木的眼神…封闭针注入时的闷哼…
“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在寂静的考场里,这震动声在他听来如同惊雷!
简寒终的身体猛地一僵!监考老师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他强迫自己维持镇定,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谁会在考试时给他发信息?父亲?集训教练?还是……
他不敢去想那个名字。但那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长。
在监考老师目光移开的瞬间,简寒终极其隐蔽地、用身体遮挡着,左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屏幕。他凭着感觉,没有拿出来,只是极其小心地用手指摸索着,按亮了屏幕。借着桌面的遮挡,他飞快地瞥了一眼——
屏幕顶端,一条新信息的预览:
发信人:未知号码
内容:泳池…帮我…
后面几个字被预览截断了。
简寒终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泳池?废弃泳池?盛临?!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盛临在废弃泳池?他怎么了?受伤了?还是…发生了什么?那条信息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气息!“帮我…” 帮什么?怎么帮?
巨大的惊悸和混乱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眼前试卷上的题目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墙壁上巨大的电子计时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西十五分钟。压轴大题才开了个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边是决定省赛资格、承载着父亲所有期望的关键考试;一边是那条来自未知号码、却首指盛临的、充满不祥气息的求救信息。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滑下。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考场里沙沙的书写声此刻像催命的鼓点。监考老师踱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在脚步声即将靠近他这一排的瞬间,简寒终猛地低下头,用尽全力将所有的混乱和惊悸死死压回冰封的深渊!他不再看那道压轴题,笔尖飞快地转向前面一道相对简单的题目,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每一个落笔的字,都像在冰面上刻下的裂痕。他必须完成考试。至少…要完成它。否则…
他不敢想否则的后果。父亲的暴怒和失望,将是他无法承受的代价。盛临…只能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