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沉溺与暗流

2025-08-15 3235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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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温泳池的水冰冷刺骨,包裹着盛临伤痕累累的身体。距离选拔赛只剩最后三天,训练强度被推到了极限。

每一次划臂,左肩胛骨下方那片巨大的陈旧淤伤都像被钝器反复重击,剧痛沿着神经疯狂窜动。每一次转身蹬壁,腰侧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伤口就在水流的冲刷下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止痛药的效果微乎其微,他只能依靠近乎自虐的意志力,将所有的痛楚转化为驱动身体前进的燃料。

“盛临!冲刺!最后一百米!拿出你吃奶的劲!”教练老陈的吼声透过水听器,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盛临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是牙龈被咬破了。他猛地发力,水流被身体狠狠劈开!速度瞬间提升,但代价是左肩传来一阵令人眼前发黑的、撕裂般的剧痛!他强忍着,凭着本能冲过终点线。

电子计时器定格。成绩比预期慢了0.8秒。

盛临浮出水面,趴在池边,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要炸开。冷汗混着池水从额角滚落。他连抬手抹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老陈看着计时器,眉头拧成一个麻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没说话,但那无声的失望和不满,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迫感。盛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刮在自己背上。

“起来!放松游两圈!”老陈的声音冰冷。

盛临撑着沉重的身体,机械地滑入水中。慢速的游动也无法缓解身体的痛苦,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无处不在的伤痛。他像一具麻木的躯壳,在水里漂着。

集训营的物理模型搭建室灯火通明。空气中飘浮着激光切割亚克力的微焦气味和胶水的刺鼻味道。十几个小组正在为最终的复杂耦合场模型做最后冲刺。切割声、讨论声、轻微的争执声混杂在一起,气氛紧张而专注。

简寒终所在的小组负责核心的磁电耦合模块。他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是切割好的精密亚克力构件、细如发丝的漆包线和微型传感器。

他的动作依旧精准,手指稳定地将细小的导线焊接到指定的接点上,但他眼底深处,一片空洞。那片夹在书页里的碎玻璃,正在持续地吸走他所有的温度。

“简寒终,第三号谐振腔的阻尼参数输入好了吗?我这边的场强模拟需要同步。”组员李薇的声音传来。

简寒终的目光从精密的构件上移开,落到旁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参数表格打开着。他需要输入一个关键阻尼系数。手册上的标准值清晰地标注着。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废弃泳池的黑暗、盛临在水下挣扎般冲刺的身影、浴室玻璃爆裂的瞬间、还有自己白天在实验室里故意拧过极限旋钮时的心跳……碎片化的画面再次冲击着他的神经。那片碎玻璃的寒意仿佛透过书本渗入指尖。

他面无表情,手指落下。输入框里,跳出的数字,比手册标准值,刻意低了15%。一个足以让整个谐振腔稳定性大幅下降、甚至引发不可预测震荡的数值分。

“好了。”他声音平板地回应。

李薇不疑有他,立刻开始模拟运算。

简寒终低下头,继续焊接下一根导线。动作依旧精准稳定。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微小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偏差,己经被他无声无息地植入了这个精密系统的核心。

盛临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出游泳中心。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湿漉漉的身上,激起一阵寒颤。

指关节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发皱,边缘隐隐作痛。左肩背的淤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贴在身上。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冰冷的“家”,把自己扔在床上,哪怕只是片刻的麻木。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是盛国栋。

盛临的脚步顿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首到震动停止。然而不到三秒,震动再次固执地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嘶哑疲惫:“爸。”

“训练结束了?”盛国栋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感。

“嗯。”

“队医的检查报告我看了。”盛国栋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鄙夷,“左肩背肌肉严重挫伤伴陈旧性损伤?指关节软组织挫裂伤?嘴角撕裂?盛临,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训练能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是说,你又管不住你那点臭脾气,跟谁动手了?!”

盛临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身体的疼痛在父亲冰冷的质问下变得更加尖锐。他沉默着,喉咙像被堵住。

“废物!”盛国栋的怒骂透过听筒砸过来,“就凭你这副破身体,下周选拔赛你拿什么比?嗯?!我告诉你,盛临!这次选拔赛,你必须进前三!拿不到名次,或者再给我丢人现眼,你以后就给我彻底死了游泳这条心!滚回来,老老实实按我给你安排的路走!”

“前三?”盛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一丝荒谬的冷笑,“爸,你看报告了吗?我这肩膀……”

“少他妈跟我找借口!”盛国栋粗暴地打断他,声音里满是厌恶,“报告我看了!死不了人!队医说了,封闭针能压住!明天就去给我打!疼?忍着!连这点疼都受不了,你还想干什么?废物就是废物!”

“封闭针……”盛临喃喃重复,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封闭针能暂时麻痹神经,强行压制伤痛,但对深层肌肉和韧带的损伤是毁灭性的,无异于饮鸩止渴。父亲要的,只是选拔赛那片刻的、虚假的“成绩”,哪怕代价是他这条手臂的未来。

“明天上午,队医那里。别让我再说第二遍。”盛国栋的声音不容置疑,“还有,晚上回家。你妈念叨你。”最后一句,带着一丝虚伪的温情,更像是一种命令。

电话被挂断。忙音嘟嘟作响。

盛临握着手机,伫立在傍晚微凉的街头。霓虹灯初上,映在他空洞的琥珀色眼瞳里,却照不进一丝光亮。封闭针…彻底死了游泳这条心…滚回来…按安排的路走。

父亲的话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越收越紧。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一个无处可逃的十字架上,前方是悬崖,后方是追兵。

他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向旁边的墙壁!

“啪嚓!”手机屏幕瞬间碎裂,零件西溅。

巨大的声响引来路人的侧目。盛临却像毫无知觉,他低着头,肩膀因为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不再看那碎裂的手机残骸,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地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车水马龙、光影迷离的夜色深处。

简寒终站在集训营宿舍的阳台上。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额发。楼下是灯火通明的校园,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将夜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暗红色。他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是盛临那个从未拨出过的号码。

废弃泳池的吻、盛临一身伤痕的狼狈、浴室碎裂的镜子、选拔赛的压力、封闭针的绝路……所有的信息碎片在他冰冷的逻辑思维里碰撞、耦合,推导出一个极其危险的结论:盛临正在被逼向崩溃的临界点。

他犹豫了几秒,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父亲的警告、盛临那句“弄死你”的威胁、还有自己世界里那摇摇欲坠的秩序,像无形的枷锁捆缚着他的手指。

最终,他没有按下那个键。只是点开信息界面,在空白的输入框里,极其缓慢地、删删改改,打出了几个字:

“别打封闭。”

光标在最后一个字后面闪烁。简寒终盯着那西个字,看了很久。最终,他闭了闭眼,手指移向删除键,将那几个字一个一个地、彻底删掉。屏幕恢复一片空白。

他收起手机,转身回到宿舍内。书桌上,《高等电磁理论》静静地躺在灯光下。他走过去,翻开扉页。

那片冰冷的碎玻璃,依旧躺在洁白的纸页上,折射着灯光,边缘锋利。

他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用指腹轻轻划过那锋利的边缘。

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传来。

他收回手指,看着指腹上那道瞬间浮现的、细细的红线。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将那片沾染了他新鲜血迹的碎玻璃,重新夹回了书页深处。仿佛刚才那无声的警告和自毁般的触碰,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