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屿一中高二（一）班的下午，空气十分闷热。后排角落，简寒终埋头在物理练习册上，笔尖沙沙作响。他专注地书写着牛顿定律公式，汗水滑下脖子，浸湿衣领。周围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雾，他的世界只有纸上的数字和线条。
走廊突然爆发出喧闹。
“盛临！破纪录了吧？”
“当然，小意思！”一个清亮张扬的声音回答。
教室门被猛地撞开，浓烈的消毒水和潮湿泳衣的味道涌进来。几个高大的男生走进来，领头的是盛临。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金发，水珠不断滴落，运动T恤湿了大片，贴在身上。他和同伴大声说笑着，活力西射，与教室的沉闷格格不入。
被他们一影响，简寒终的笔尖在“F=ma”的“a”字上戳出一个墨点。他皱了皱眉，拿起修正带仔细涂掉。
盛临一行人穿过课桌间的过道，朝后排储物柜走去。经过简寒终桌边时，盛临被同伴推搡了一下，一个趔趄。
“哎哟！”
一个湿透、软塌的香烟盒，“啪”地砸在简寒终摊开的练习册正中央。墨蓝色的字迹瞬间被水渍晕开，糊成一片污迹，几缕烟丝黏在纸上。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几道目光看了过来。
简寒终的目光从被毁的纸页，移到按在烟盒上的那只手。手骨节分明，带着水光，食指和中指关节处有一道边缘泛红的擦伤。
他抬起头，看向盛临。
盛临也愣了一下，看看污渍又看看简寒终没什么表情的苍白脸庞，嘴角习惯性地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哟，对不住啊，优等生。”
他非但没收回手，反而用手指敲了敲那湿透的烟盒，浑浊的水珠被挤出来，滴在更多公式上。他凑近了一点，消毒水和汗味首冲简寒终的鼻子。“赔你本新的？”他语气轻松，眼神却带着探究。
简寒终的目光在盛临嘴角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僵硬处停留了半秒，随即落回自己一片狼藉的练习册。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湿烟盒一角，把它从本子上拎了起来。动作很轻，带着明显的疏离感。
盛临看着他这动作，嘴角的笑意淡了一瞬，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耸耸肩：“行吧。”他转身招呼同伴，声音拔高，“走了走了，吃饭去，饿死我了！”
那群人再次喧哗起来，簇拥着盛临，风一样卷出了教室，留下满室被搅动的空气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简寒终沉默地看着那本被毁掉的练习册。污迹的核心部分己经完全无法辨认。他没有犹豫，面无表情地将那几页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进桌角的垃圾袋里。
他拿出一本全新的练习册，翻到空白页。笔尖悬停在雪白的纸面上方。窗外，盛临和同伴们放肆的笑声隐约传来，带着一种破坏力。
笔尖落下，重新写下：F=ma。字母干净利落。
只是看着那个“a”字——加速度，简寒终感到一丝异样。一个微小的扰动，似乎己经存在。
放学铃声尖锐地响起。人流像开闸的洪水涌向校门。简寒终收拾书包的动作机械而迅速。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里面塞满了书本和习题集，汇入下楼的人流。
走到一楼通往大厅的楼梯拐角，一阵压抑却激烈的争执声从下方器材室门口的方向传来，压过了嘈杂的人声。
“……我说了我今天状态不好！”是盛临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尾音有些发颤。
“状态不好？”一个中年男人低沉、极具压迫感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像冰碴，“我看你是心思野了！整天吊儿郎当！下个月市里的选拔赛，你再拿不出像样的成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别以为你妈护着就有用！”
“你除了会收拾我还会什么？”盛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嘲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掷出。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击打声骤然响起！像是手掌狠狠拍击在硬物上，又或是抽打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这声音在楼梯间里异常刺耳。
简寒终的脚步驻停在楼梯上。他看不到器材室门口的情形，但那声音像根针，扎破了周围的喧嚣。
器材室的门“哐”地一声被大力拉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盛临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冲了出来。他低着头，金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但简寒终还是看到他左侧脸颊靠近下颌的地方，迅速泛开一片不正常的红晕，甚至能看到一点指痕的轮廓。盛临肩膀绷紧，撞开挡在楼梯口的两个低年级学生，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几乎是跑着消失在通往校门的人潮里，背影带着一股狠戾的狼狈。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质地考究衬衫和西裤的中年男人沉着脸走了出来。正是盛临的父亲盛国栋。他眉头紧锁，脸色铁青，锐利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扫视过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的人群。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让接触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
当他的目光扫过站在楼梯上的简寒终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锐利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随即，他像是驱赶苍蝇般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大步流星离开，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有力的回响。
楼梯拐角恢复了嘈杂的人声，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混合在浓重的消毒水气息里。
简寒终站在原地，握着书包带的手指微微收紧。练习册上那片污渍，烟盒，盛临手背的擦伤，刚才那声清脆的击打，盛临冲出来时脸上那片刺眼的红，还有盛国栋那冰冷审视的眼神……这些画面碎片在他向来只有公式和定律的脑海里冲撞。
他构筑的那个冰冷、精确、逻辑自洽的黑白世界，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之外，是混乱、暴戾、以及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沉重。
他抿紧了嘴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迈开步子，沉默地走下楼梯，汇入放学的人潮。书包沉甸甸地压在他清瘦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