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林默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电竞椅上。椅子靠背陷下去一个熟悉的弧度，可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僵，连指尖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屏幕上“消息己发送”的提示还亮着，那行他犹豫了半天才敲出来的字——“音乐节哪天？”——像句宣判，把他这十年小心翼翼维持的安全距离，捅出了个窟窿。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聒噪，像是在凑这场兵荒马乱的热闹。他盯着电脑屏幕里《荣耀战场》的登录界面，那个“疾风剑客”的头像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可他连点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叮咚——”手机震得格外急促，像有人在耳边敲鼓。他几乎是弹射着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出馒头的消息，带着一串炸开的烟花表情包：“下下周六！下午两点开始！地址在滨江公园大舞台！”
紧随其后的是第二条：“真的吗真的吗？你愿意来？”
第三条：“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默看着那串连珠炮似的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敢落下。他能想象出她现在的样子——大概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光着脚在房间里转圈，像高中时得知自己入围歌唱比赛那样，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她也是这样。发来条语音，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默默，我……我进决赛了！”他当时正在打游戏，耳机里的厮杀声震天，却还是听清了她尾音里的雀跃。他回了句“知道了”，结果她在语音里尖叫起来，差点震破他的耳膜。
“你怎么不说话？”馒头的消息又来了，带着个歪头的表情包，“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还来得及哦，我不会逼你的。”
林默的喉咙动了动。后悔吗？好像有一点。一想到要站在人潮汹涌的音乐节现场，和那个只存在于屏幕里的“馒头”面对面，他的后颈就开始发麻，手心沁出的冷汗把手机壳都濡湿了。
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他想起她发来的练歌片段，想起她吐槽制作人时的委屈，想起她偷偷在他游戏邮箱里塞药水的笨拙……十年的碎片拼凑起来，居然比他想象中要清晰得多。
他点开聊天框，指尖在屏幕上敲：“没后悔。”
“那太好了！”馒头秒回，后面跟了个原地爆炸的表情包，“我到时候给你留票！前排的！能看清舞台的那种！”
“不用。”他回得飞快，“我自己买。”
他怕她留的票太显眼，怕被人注意到，更怕和她靠得太近，会暴露自己所有的局促和笨拙。在网上他是能carry全场的“默神”，可在现实里，他只是个连问路都要提前在心里打草稿的社恐。
“也行！”她倒是没坚持，“那我们约好啦？散场后在公园东门的奶茶店见？我记得你喜欢喝珍珠奶茶，三分糖，少冰。”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喜好，还是三年前随口跟她说过一次，没想到她记到了现在。就像他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唱到转音时会下意识捏紧话筒，记得她打游戏时总在残血时往他身后躲。
原来有些东西，不知不觉间就刻进了骨子里。
“嗯。”他回了个单字，然后把手机扔在桌上，像是扔了个烫手的山芋。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主机运行的低鸣，和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纱窗。午后的风带着点热意，吹得楼下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张阿姨提着菜篮子从楼下经过，看到他时挥了挥手：“小林，今天没出门啊？”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含糊地“嗯”了一声，赶紧关上了纱窗。隔着玻璃，他看到张阿姨摇摇头，慢悠悠地走远了。
他靠在墙上，胸口还在起伏。只是被打个招呼就慌成这样，真到了见面那天，他能撑得住吗？
他走到客厅的镜子前，盯着里面的自己。T恤的领口歪了，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的慌乱藏都藏不住。他试着挺首背，想做出点“靠谱”的样子，结果肩膀绷得像块铁板，反而更僵硬了。
“真傻。”他低声骂了句，转身走向健身区。只有在举杠铃的时候，他才能找到一点掌控感。
护腕还放在垫子上，带着淡淡的汗味。他套上护腕，弯腰握住杠铃，深吸一口气。140公斤，比早上加了20公斤。杠铃离开架位的瞬间，熟悉的沉重感压在肩上，他咬着牙往上举，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肌肉的酸痛感像潮水般涌来，把那些关于“见面”的焦虑暂时压了下去。他数着次数，1、2、3……每一次发力，都像是在和自己的社恐较劲。
练到第五组时，手机在客厅响了。是馒头的消息提示音，他设置的专属铃声，是她唱的那首跑调的《茉莉花》片段。
他把杠铃放回架位，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走到客厅拿起手机，是馒头发来的照片，她举着个写着“C市国风音乐节”的牌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刚拍完宣传照！是不是很有气势？”
照片里的她穿着改良的汉服，水绿色的裙摆上绣着缠枝莲，头发挽成个松松的发髻，插着支银色的发簪。比工作证上的样子更生动，也更……陌生。
林默的手指在屏幕上着那张照片，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这个他聊了十年的网友，这个在语音里哭鼻子、在游戏里拖后腿的“馒头”，真的要变成眼前这个站在舞台上的撒曼迪了吗？
“好看吗？”她发来个期待的表情。
“还行。”他回了句老样子的敷衍。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发来个敲打的表情包，“对了，你到时候穿什么衣服啊？我好认一点。”
穿什么？林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T恤和运动裤，突然有点慌。他的衣柜里全是这种舒服但不起眼的衣服，唯一一件稍微正式点的衬衫，还是去年面试时买的，至今没穿过第二次。
“不知道。”他回了句。
“随便穿啦，舒服就好。”她倒是不在意，“反正我肯定能认出你！毕竟是聊了十年的人，对吧？”
十年的人。这五个字像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看着屏幕，突然想起十年前刚加好友时，系统提示“是否设置特别关心”，他鬼使神差地点了“是”。从此，她的消息提示音，就成了他世界里最特别的存在。
手机又震了震，是“蔚蓝视频”的后台通知，说他的粉丝数破了15万。评论区里有人刷“默神是不是谈恋爱了？今天的视频里居然笑了”。他愣了一下，点开自己刚发的视频，果然在解说刺客连招时，嘴角有个极淡的弧度。
原来有些情绪，连自己都没察觉，却己经写在了脸上。
傍晚六点，夕阳把客厅染成了暖黄色。林默坐在餐桌旁，吃着中午剩下的蛋炒饭。味道还是有点咸，但他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像是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东西。
手机放在手边，屏幕上是他和馒头的聊天界面。她发来条语音，说在排练《清风谣》，这次的转音终于上去了，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他点开听了，确实比上次好很多，像溪流绕过石头，顺畅又清甜。
“不错。”他回了两个字。
“那是！也不看是谁练的！”她发来个傲娇的表情，“等见面了唱给你听，现场版的哦！”
林默的指尖顿了顿，没再回。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了下去，把最后一缕光留在了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她语音里的温度。
吃完晚饭，他洗了碗，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每一声都像在倒计时。离音乐节还有十西天，离见面还有十西天。
他打开购物软件，鬼使神差地点进了男装店。翻看着那些模特穿着衬衫的照片，突然觉得有点滑稽。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认真地考虑过穿什么衣服，结果居然是为了见一个网友。
“叮咚——”馒头的消息又来了，是张夜景照片，她说“这边的月亮好圆，你那边能看到吗？”
林默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夜空里挂着轮弯月，不算圆，但很亮，清辉洒满了小区的草坪。他拿出手机，对着月亮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看到了。”
“哇，一样的月亮！”她回得很快，“这叫什么？心有灵犀？”
林默看着那行字，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健身区，开始做拉伸。夜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他清醒了不少。
他不知道见面那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紧张到说不出话，不知道这场维持了十年的线上羁绊，能不能经得起现实的打磨。
但他知道，有些事，躲不过去。就像他当年没忍住回了“重来”，没忍住听了她跑调的歌，没忍住把她的消息设成特别关心。
夜渐渐深了，公寓里静悄悄的。林默躺在床上，听着挂钟的“咔哒”声，像在听自己的心跳。手机放在枕边，屏幕暗着，但他知道，只要他想，随时都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离见面还有十西天。
他闭上眼睛，后颈的酸胀感还在，但好像没那么难受了。明天该做什么？继续剪《荣耀战场》的攻略视频，继续健身，继续……期待着什么。
意识模糊的前一秒，他好像听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大概是馒头又发来什么好玩的东西了。他没去看，只是嘴角轻轻扬了扬，把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套上阳光晒过的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而那个关于见面的约定，像颗刚种下的种子，在夜色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