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浮上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林默睁开眼,首先听到的是挂钟“咔哒咔哒”的走动声,和他睡前听到的节奏分毫不差。后颈的酸胀感还在,他侧了个身,冰丝凉席蹭着胳膊,带来一阵清爽的凉意。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馒头的聊天界面。他睡前听到的震动不是错觉,馒头在凌晨一点多发了条消息,只有个打哈欠的表情包,大概是练歌到深夜。
林默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回。现在是早上五点半,离他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但他没了睡意,索性坐起身,抓过搭在床尾的T恤套上。
走到客厅时,他习惯性地放轻了脚步——对门的张阿姨睡眠浅,这个点要是弄出太大动静,保不齐会被敲开门提意见。健身区的杠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走过去摸了摸杠铃片,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真实得让人安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看,是馒头的消息,时间显示六点整:“醒了吗?我刚录完歌,嗓子快废了QAQ”
林默靠在杠铃架上,指尖敲了敲屏幕:“刚起。”
“!!!你居然起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馒头回得飞快,后面跟了一串震惊的表情,“以前喊你打早场排位,你能装死到中午十二点!”
他的嘴角弯了弯。确实,穿越前的他很少在十点前起床,除非有重要的游戏比赛。他指尖在屏幕上敲:“睡不着。”
“哦豁,是不是想我了?”馒头发来个挤眉弄眼的表情包,“说起来,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第一次组队打副本吗?你玩刺客,我玩奶妈,结果我把血加给野怪了,你当场就把麦关了,我还以为你要骂我呢。”
林默的脚步顿了顿。他走到书房,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翻出个旧手机——那是他十年前用的机型,电池早就没电了,但他一首没扔。他插上充电器,屏幕亮起来的瞬间,锁屏壁纸跳了出来:是当年那款古风网游的登录界面,刺客和奶妈站在桃花树下,背景写着“江湖路远,与君同行”。
十年前的夏天,他刚上高二,因为社恐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放学就窝在家里打游戏。那天他在副本门口蹲了半小时,想找个奶妈组队,结果匹配到个ID叫“馒头”的新手。
“大神带带我!我会加血!”语音里的声音脆脆的,带着点没断奶的甜。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同意组队”。结果进了副本,这个自称“会加血”的奶妈,把技能全甩给了路过的野怪,眼睁睁看着他被boss打死。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滑了!”她在语音里急得快哭了,“我再练练,你别踢我好不好?”
他当时正准备点“退出队伍”,手指悬在屏幕上,突然想起早上在学校,同桌把他的笔记本碰掉了,也是这样急着道歉。他鬼使神差地回了句:“重来。”
这两个字,成了他们十年羁绊的开始。
旧手机充进电后,他点开聊天记录。十年前的消息还在,字体是幼稚的粉色,带着各种花里胡哨的表情。
“默默,这个boss好难打啊,我躲不开技能QAQ”
“站我身后,别乱跑。”
“默默,他们说我唱歌好听,你觉得呢?[语音]”
他点了那个语音条,电流声滋滋响了两声后,传出个青涩的女声,唱着跑调的《茉莉花》,尾音还带着点小得意。他记得当时自己回了句“还行”,结果被她追着骂了三条消息,说他“首男审美”。
手机在掌心发烫,他把旧手机放回抽屉,转身走向厨房。早上喝牛奶的杯子还放在水槽边,杯壁上的提莫图案被水汽熏得有点模糊。他接了杯冷水,一口灌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把那些翻涌的回忆压了下去。
“叮咚——”新手机响了,是馒头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有咖啡机运作的声音。“默默,我把昨天录的《清风谣》片段发给你,你听听这次没跑调吧?”
语音条里的声音比十年前成熟了些,甜里多了点清冽的气,像加了冰的柠檬水。只是唱到副歌时,还是有个转音没上去,带着点明显的卡顿。
他回了条消息:“副歌转音太急,像被掐了脖子的猫。”
“!!!林默你是不是有病!”馒头秒回,“有本事你唱一个!”
“我不会。”
“哼,算你识相。对了,我刚才看了你新出的《荣耀战场》攻略,那个刺客绕后的技巧好厉害!我回头练歌累了,你带我打两把呗?”
他看着消息,想起昨天在游戏里听到的话——这个世界的撒曼迪,己经是个能去国风音乐节演出的歌手了。可在他面前,她还是那个会因为被吐槽跑调而炸毛,会缠着他带打游戏的“馒头”。
晨光爬上书桌,照在那个绣着刺客和奶妈的鼠标垫上。他伸手摸了摸垫子上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高二时手工课做的作业,寄过来的时候,包裹里还塞了颗奶糖,化得黏糊糊的,把包装纸都粘在了一起。
“默默,你在干嘛呢?怎么不回消息?”
“没干嘛。”
“哦,对了,我刚才问经纪人了,这次去C市的音乐节是下个月十五号,场地在滨江公园,离你家远不远啊?”
林默的手指顿了顿。滨江公园他知道,离他住的小区就三站路,走路半小时能到。他回了个“不远”,然后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开始做早餐。
煎蛋的油溅到锅沿上,发出“滋滋”的响。他把面包片放进吐司机,看着它们慢慢鼓起,变成金黄色。十年前,他也是这样做早餐,边等面包烤好,边听馒头在语音里说学校的趣事——她同桌暗恋班长,每次传纸条都让她当“邮差”;她音乐课被老师表扬,说她嗓子适合唱民歌。
“我以后想当歌手。”有次她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你说我能行吗?”
“不知道。”他当时正在啃面包,含糊地回了句。
“林默你能不能给点鼓励?比如‘我相信你’之类的?”
“……加油。”
他记得自己说完这两个字,她在语音里笑了半天,说“果然是你会说的话”。
吐司弹出来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抹了点草莓酱,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漫过舌尖时,手机又震动了。
是馒头发来的十年前的聊天记录截图,是他说“加油”的那一段。“你看你当时多敷衍!”她配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不过还好我没放弃,不然你现在就听不到这么好听的歌了!”
他拿起手机,指尖敲了敲屏幕:“嗯,没放弃是对的。”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馒头半天没回。林默啃着吐司,心里有点发慌,难道是夸得太假了?他正准备再发点什么圆回来,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默默,”她发来一行字,后面没有表情包,“等我去了C市,我们真的见面吧?我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这十年……一首听我唱歌,带我打游戏。”
林默拿着吐司的手停在嘴边。晨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手机屏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把“见面”两个字照得格外刺眼。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的花坛里,几个老太太在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和十年前他刚搬来时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远处的马路上,公交车“吱呀”一声停在站台,下来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校服的颜色和他高中时的一样。
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手机还握在掌心,屏幕亮着,馒头的消息停留在那里,像个等待被拆开的礼物,又让人胆怯。他咬了口吐司,草莓酱的甜味有点发苦。
十年前,他躲在屏幕后面,看她从青涩的小姑娘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歌手;十年后,她站在光亮里,朝他伸出了手,问他要不要走到现实里来。
他该怎么回答?
厨房的煎蛋还在锅里,焦糊的味道慢慢漫出来,带着点呛人的烟。他猛地回过神,冲过去关了火,看着那个煎成炭黑色的鸡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的镇定都泄了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大概是馒头又发来消息了。他没去看,只是站在厨房的油烟里,听着客厅挂钟“咔哒咔哒”的声音,感觉时间好像又被拉回了十年前那个夏天——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第一次说“重来”,第一次在屏幕后面,对一个人产生了“熟悉”这种陌生的情绪。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把厨房的瓷砖照得发白。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敢点开。
有些决定,需要比“重来”更大的勇气。而他现在的勇气,只够支撑他把那个焦糊的鸡蛋,丢进垃圾桶里。
垃圾桶“哐当”响了一声,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像个未完待续的标点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