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不是周日那种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而是带着风势的瓢泼大雨,砸在空调外机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有人在疯狂敲击游戏里的回城按键。
林默从梦中惊醒时,手机还亮着。屏幕停留在和撒曼迪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来的“晚安哦~”,附带的月亮表情被雨影晃得忽明忽暗。他坐起身,发现自己竟趴在书房的电竞椅上睡着了,身上搭着件牛仔外套——是撒曼迪昨天忘在这里的那件,袖口还沾着点草莓汁的淡粉色痕迹。
外套口袋里的糖纸硌着腰侧,林默摸出来展开,透明的糖纸被雨水洇得有些发皱,上面印着的草莓图案却依旧鲜亮。他想起十年前,撒曼迪在语音里说自己嗓子疼,他顺口说“多吃点润喉糖”,第二天就收到个塞满各种水果糖的包裹,每颗糖纸上都画着歪歪扭扭的游戏角色。
“咔嗒。”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林默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冰箱门虚掩着,撒曼迪买的草莓还摆在最上层的保鲜盒里。他伸手去关冰箱门,指尖却触到了冰凉的玻璃——原来他睡前忘了把草莓放进冷藏室,现在表皮己经微微发蔫,像被打输了的游戏角色垂着脑袋。
雨势在清晨时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林默七点准时起床,刚把昨晚的汤饺碗洗干净,门铃就响了。通过猫眼看到撒曼迪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她穿着件明黄色的雨衣,像颗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柠檬糖,怀里抱着个保温杯,帆布包上的粉色花边湿了大半。
“早啊!”撒曼迪脱下雨衣,抖落的水珠在玄关积成小小的水洼,“我做了南瓜粥,还热乎着呢。”她把保温杯往茶几上一放,突然指着林默的下巴笑出声,“你长胡子啦,像《荣耀战场》里没刮胡子的铁匠NPC。”
林默摸了摸下巴,胡茬确实扎手。他转身想去刮胡子,却被撒曼迪拉住卫衣袖子:“别去别去,这样挺可爱的。”她的指尖带着点雨水的凉意,“快尝尝我的粥,放了红枣和桂圆,特意给你补补——看你昨天打游戏都快困成熊猫了。”
保温杯打开的瞬间,甜香混着热气漫出来,像游戏里奶妈释放的治疗烟雾。林默舀起一勺,温热的粥滑过喉咙时,突然想起高中时生病请假,撒曼迪在语音里念了半小时的食谱,说“等见面了天天给你做”。那时候他只当是句玩笑,没想到十年后真能喝到她做的粥。
“对了,我经纪人刚才发消息,说公司新寄了首demo过来,让我今天务必听完给反馈。”撒曼迪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银色的U盘,外壳上贴着张粉色便签,“你家有电脑能插U盘吗?我酒店的笔记本昨天死机了。”
林默指了指书房:“用我的吧。”
撒曼迪抱着保温杯跟进书房时,林默正在开机。电竞桌的蓝光映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淡淡的蓝紫色。“你这键盘灯好酷啊,”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键帽,“跟你刺客的技能特效一样。”
“定制的。”林默把U盘插进主机,屏幕上跳出个名为“年度主打Demo”的音频文件。他点开播放键的瞬间,电子合成器的旋律突然炸开,尖锐的高音刺得人耳膜发疼,像游戏里被放大了十倍的技能音效。
撒曼迪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下意识地往林默身边靠了靠,保温杯的边缘碰到他的手肘。“就是这个,”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经纪人说这是公司今年最看好的歌,让我下周就进棚录制。”
林默没说话,只是把音量调小了些。电子音包装的旋律在安静的书房里打转,歌词里翻来覆去都是“爱到天荒地老”“心跳为你加速”,听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像被游戏里的法师连续控住了技能。
“这就是公司新给的歌?”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撒曼迪的保温杯,杯壁上的水珠沾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撒曼迪叹气,伸手按了暂停键,旋律戛然而止的瞬间,书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雨声。“说是‘年度主打’,其实就是换了个编曲的流水线产品。”她从帆布包里抽出张打印好的歌词纸,用笔在“爱”字上狠狠画了个叉,笔尖戳破了纸页,“每次都要唱这种甜腻腻的情歌,听众都该听腻了。”
林默看着她赌气的样子,突然想起上周排位赛,她的奶妈被对面抢了蓝buff,也是这样气鼓鼓地捏着法杖站在原地,连治疗技能都忘了放。“不想唱就不唱。”他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可以拒绝。”
“哪有那么容易。”撒曼迪的声音低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歌词纸的边缘,把纸角捏得发皱。“团队说我现在的定位就是‘甜妹’,贸然改变风格会掉粉的。”她抬头看向窗外,雨珠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像谁在上面画了幅乱七八糟的地图,“可我总觉得,唱歌不该是这样的。”
“那该是怎样的?”林默追问,目光落在她捏着歌词纸的手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圆圆的,涂着透明的指甲油,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和她游戏里奶妈角色的指甲特效一模一样。
“该是……能让人记住的。”撒曼迪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被点亮的技能图标,里面映着窗外的雨光。“就像你打游戏的刺客,哪怕藏在草丛里,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我想有首歌,一听就知道是撒曼迪唱的,而不是随便换个歌手也能唱的歌。”
林默沉默着点头,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书架上。最上层摆着的《荣耀战场》攻略书上,夹着张十年前的便签,是撒曼迪寄给他的,上面写着“你的刺客超厉害,每次都能找到最棒的输出位置”。他想起她游戏角色的法杖,每次释放技能时都会亮起独一无二的粉色光晕,哪怕混在团战的特效里,也能一眼分辨出来。
撒曼迪还在低头抠歌词纸,笔尖在“永远”两个字上反复划着,把纸页磨出毛边。林默看着她指尖的笔在纸上乱涂乱画,突然觉得那支笔好像握在自己手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想表达什么,就像游戏里他总能预判到她下一步要释放的治疗技能。
“你看这句,”撒曼迪突然指着歌词纸上的某一行,“‘想念是糖,甜到心慌’,写得也太假了吧?想念明明是……”她顿了顿,好像在找合适的词,“明明是像忘了买回城券,站在陌生的地图里,既想往前走,又怕找不到回去的路。”
林默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十年前他第一次带她打高级副本,她的奶妈不小心走错了传送门,就是这样带着哭腔在语音里说:“我好像迷路了,这里的地图好陌生。”那时候他操控着刺客跑遍了整个副本,终于在角落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她,她的法杖还在不停地释放着微弱的光芒,像在给自己壮胆。
“而且这个旋律,”撒曼迪点开播放键,电子合成器的前奏再次响起,她皱着眉跟着哼了两句,突然停下来,“你不觉得很像去年那首《心动信号》吗?就换了个鼓点,连转音的位置都一样。”
林默仔细听了听,还真像。他想起自己做游戏攻略时,总有些玩家照搬别人的打法,连技能释放顺序都懒得改,结果被对手按在地上摩擦。“确实有点像。”他说。
撒曼迪关掉音频,把歌词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纸团撞击垃圾桶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我刚出道的时候,以为只要唱得好听就行,”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迷茫,手指无意识地着帆布包上的粉色花边,“可现在才发现,光好听没用,得有自己的东西才行。”
林默想起自己刚做游戏主播时,总有人说他的打法模仿某个大主播,首到他摸索出自己的刺客套路,才慢慢有了固定的观众。“会找到的。”他说,语气比自己想象中要笃定。
撒曼迪抬头看他,眼睛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迷茫,却比刚才亮了些。“你说真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试探,像在游戏里问“这个BOSS我们能打过吗”。
“嗯。”林默点头,目光落在她的帆布包上。包口露出半截乐谱,上面有她手写的批注,“这里的转音太刻意”“节奏可以再快一点”,字迹娟秀却有力,和她游戏里精准的治疗技能一样,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纱窗照进书房,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撒曼迪突然站起身,帆布包蹭过电竞椅的扶手,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去给你续点粥吧,”她说着往厨房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默,“你说……我要是写首关于打游戏的歌,会不会很奇怪?”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像刺客精准命中了暴击。他看着撒曼迪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十年前桃花林副本里,她也是这样突然提出“我们试试新打法吧”,结果两人真的找到了最快通关的路径。
“不奇怪。”他说,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键盘,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挺有意思的。”
撒曼迪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像游戏里吃到加血道具时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会懂。”她转身走进厨房,脚步声轻快得像在跳格子,“等我想到好词,就先唱给你听!”
林默坐在电竞椅上,看着她消失在厨房门口的背影,突然觉得书房里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照在键盘的蓝光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像撒了满地的星星。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歌词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被画叉的“爱”字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指尖拂过纸页上的褶皱,林默突然想起撒曼迪刚才的话——“能让人记住的歌”。
脑海里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旋律的碎片和歌词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游戏里被触发的隐藏剧情。他抓起桌上的笔,在草稿本上飞快地写着,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窗外偶尔滴落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像在谱写一段全新的旋律。
厨房传来撒曼迪哼歌的声音,还是那首跑调的《江南雨》,却比昨天多了点轻快的调子。林默抬头看向厨房门口,阳光在那里投下圈温暖的光晕,像游戏里的复活点,等待着新的征程。
他低头看着草稿本上刚写下的句子,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混着厨房飘来的南瓜粥甜香,在安静的书房里酿成种奇异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