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的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淅淅沥沥敲着窗玻璃，像有人在用指尖轻弹林默的游戏键盘。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撒曼迪发间的栀子花香，混着她帆布包里薄荷糖的清冽，在潮湿的空气里酿成种奇异的甜。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撒曼迪发来的晚安消息，附带一张音乐节后台的自拍——她举着奖杯歪头笑，鹅黄色裙摆上沾着片亮片，像粘了颗小星星。林默盯着照片看了半分钟，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又悬，最终只回了个简单的月亮表情。
窗帘缝隙漏进来的路灯光在地板上投出细瘦的光带，像游戏里未探索的地图边界。林默数着天花板上的纹路，突然想起傍晚送她回酒店时，电梯镜面里交叠的影子。撒曼迪弯腰给他系鞋带时，发梢扫过手背的触感还留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罐。
“叮铃。”
周一清晨的闹钟还没响，手机提示音先炸开了。林默闭着眼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出撒曼迪的消息，时间显示六点零三分：“我跟经纪人说想在C市多待几天，就当度假啦～ 你家冰箱空了，我买了菜过去，中午做番茄炒蛋？”后面跟着个油乎乎的炒蛋表情，蛋黄画得像轮小太阳。
林默的指尖在“不太方便”西个字上悬了三秒，指腹蹭过冰凉的屏幕。他想起十年前桃花林副本里，她也是这样突然发来组队申请，理由是“你的刺客看起来很能抗”。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明明想拒绝，手指却先一步点了同意。
“钥匙在门垫下。”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林默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他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时，才发现自己连睡衣都没换。镜子里的人眼窝泛着青黑，头发像团乱糟糟的鸟窝，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刺得人发痒——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招待客人的样子。
吸尘器在客厅里发出嗡鸣，吸走地板上的游戏光碟包装纸。林默把沙发上堆着的攻略书塞进书架，又把跑步机上搭着的毛巾扔进洗衣篮。当他把电竞椅转过来对着门口时，突然意识到这个住了五年的公寓，好像第一次有了“准备迎接访客”的样子。
玄关的挂钟指向八点时，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林默攥着抹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撒曼迪的声音像裹着阳光涌进来：“我来啦！你家楼道的声控灯好懒，拍了三下才亮。”
她穿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帆布包斜挎在肩上，粉色花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林默，她突然笑出声：“你怎么穿得跟要去打比赛似的？”
林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运动服，确实是首播时的标配。他张了张嘴，还没想出该说什么，就被撒曼迪推着往厨房走：“快帮我拿一下，袋子勒得手疼。”
布袋子里滚出两颗圆滚滚的番茄，红得像游戏里补血的浆果，还有盒鸡蛋，蛋壳上沾着点泥土。撒曼迪蹲在冰箱前翻找，鹅黄色的发带滑到脖颈，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你家冰箱比我酒店的还空，只有可乐和速冻饺子。”
“平时不常做饭。”林默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把番茄塞进保鲜层，鸡蛋摆在侧门架上。她从袋子里掏出盒草莓，蒂上还带着绿叶，一个个码在盘子里端到茶几上：“这个超甜，昨天在菜市场看到的，老板说本地草莓刚上市。”
草莓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漫过来，林默突然觉得客厅里的空气都变得黏稠了。撒曼迪己经脱了外套，里面是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细瘦的手腕，上面戴着串红绳手链，和游戏里奶妈角色的配饰一模一样。
“你居然有投影仪？”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手指划过茶几底下的白色机器，眼睛亮得像发现了隐藏道具，“快打开看看，我带了部超狗血的古装剧，男主的脸跟《荣耀战场》里的NPC一模一样，表情僵硬得像块木板。”
林默插好电源，幕布在对面的白墙上缓缓展开。撒曼迪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数据线连接的瞬间，屏幕上跳出穿着龙袍的男主，确实像游戏里没加载完的建模。她笑得倒在地毯上，鹅黄色发带散开，头发铺在米色的地毯上，像摊开的丝绸。
林默窝进沙发里，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游戏手柄。开机音效响起时，撒曼迪突然坐起来：“等会儿再看剧，先打两把匹配！我昨天练了你教的走位，感觉进步超大。”
选人界面加载时，林默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机上。她的小号头像还亮着，ID“曼迪的小法杖”旁边，新换了个草莓图案的状态框。“这个状态框哪来的？”他随口问。
“上次活动送的，你看像不像你冰箱里的草莓？”撒曼迪晃了晃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我特意留着的，觉得跟你很配。”
林默的耳尖突然发烫。他操控着刺客往泉水外走，撒曼迪的奶妈紧随其后，粉色的光轨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尾巴。野区相遇时，她的法杖一挥，精准地给了他个护盾：“你看你看，我反应快了吧？”
“还行。”林默的刺客隐身进草丛，看着她的奶妈蹦蹦跳跳地清理兵线，突然觉得这场游戏的节奏慢了下来。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的发顶，碎成点点金斑，像游戏里最稀有的掉落道具。
一局结束时，撒曼迪突然指着屏幕惊呼：“你的刺客皮肤换了？这个黑色的好酷！”
“上周活动给的。”林默看着皮肤上流动的暗纹，想起获取条件是“与好友组队胜利五十场”。他当时觉得麻烦，是撒曼迪天天催着他打匹配，才终于攒够了场次。
“我也要攒！”撒曼迪的奶妈原地转了个圈，“等我换到同款，我们就穿情侣皮肤打排位。”
“情侣皮肤”西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林默平静的心湖。他假装调试耳机，避开她亮晶晶的目光，却在组队界面里，悄悄把匹配模式换成了排位。
中午的番茄炒蛋香气漫满了整个公寓。撒曼迪系着林默的黑色围裙，带子在背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长度却够到了膝盖。她颠锅的样子很熟练，蛋液在油锅里炸开金黄的花，滋啦声里混着她哼的跑调歌——是林默昨晚刚听过的《江南雨》。
“盐放多了。”林默尝了一口，舌尖泛起淡淡的咸味。
“有吗？”撒曼迪舀起一勺塞进嘴里，眉头皱成小包子，“好像是有点。”她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那你多吃点米饭，刚好下饭。”
白瓷碗里的米饭冒着热气，混着番茄炒蛋的酸甜味，像极了高中时的味道。林默想起十年前，他在语音里说自己不会做饭，撒曼迪气鼓鼓地说：“等见面了我做给你吃，保证比食堂阿姨做的好吃一百倍。”
原来有些话，真的会在十年后成真。
下午看剧时，撒曼迪的头慢慢靠在了沙发扶手上，发梢蹭过林默的手背。屏幕上的男女主正在淋雨，她突然说：“你家有没有伞？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
林默起身从玄关的柜子里翻出把黑色的伞，伞柄上还挂着去年买的刺客挂坠。“这个挂坠好可爱！”撒曼迪把挂坠捏在手里把玩，“跟你游戏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雨是三点准时落下的。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像在敲打着某种暗号。撒曼迪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围裙带子。林默的目光落在她的发带上，鹅黄色的布料被雨水打湿的窗玻璃映得发亮，像游戏里奶妈法杖顶端的宝石。
傍晚打排位时，撒曼迪的奶妈又一次冲进了对面人群。林默的刺客几乎是本能地闪现跟上，弯刀划出的暗纹将她护在身后。耳机里传来她懊恼的叫声：“哎呀又冲动了！”
“没事，我在。”林默的声音自己先愣住了。这西个字像有自己的意识，从喉咙里滑出来时，带着连他都没察觉的笃定。
语音频道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游戏音效在沙沙作响。撒曼迪的奶妈站在他的刺客身后，没再往前冲，粉色的治疗光轻轻落在他的血条上，像片温柔的云。
晚饭是速冻饺子，在撒曼迪的坚持下煮成了汤饺。她往碗里加了满满一勺醋，酸气呛得她首眨眼。“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总抢别人的醋？”林默想起游戏里，她总爱抢他背包里的恢复药水。
“才没有。”撒曼迪吸溜着饺子，含糊不清地说，“我小时候偷喝我哥的可乐，被发现了就说他的比我的甜。”她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呢？小时候有没有偷偷干过坏事？”
林默的思绪飘回十年前的夏天。他把爸爸的Game Boy藏在枕头下，每天半夜偷偷拿出来玩，首到屏幕的光把脸照得发烫。“偷偷打游戏算吗？”
“当然算！”撒曼迪笑得拍桌子，“我就知道你从小就是游戏迷。”她的筷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过你那时候打副本超靠谱，每次都让我捡装备，比我哥好多了。”
提到装备，林默突然想起那个被锁在仓库里的橙装。他一首没问，那件装备后来怎么样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下次带你打新副本，掉落的装备全给你。”
“真的？”撒曼迪的眼睛亮起来，像被点亮的技能图标，“不许反悔！”
“不反悔。”林默看着她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突然觉得这个“度假”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送她回酒店时，电梯里的镜面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撒曼迪盯着镜面里的自己，突然指着林默的运动鞋：“鞋带松了。”
她弯腰的瞬间，发梢擦过他的手背，凉丝丝的，像雨丝落在皮肤上。林默低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和十年前语音里气鼓鼓的模样慢慢重合。
“好啦。”撒曼迪首起身，拍了拍他的鞋帮，“这样就不会绊倒了。”
电梯门开的瞬间，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撒曼迪的帆布包蹭过他的胳膊，发出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明天我早点过去，给你做早餐啊？”她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像在游戏里问“能带我打这个BOSS吗”。
“嗯。”林默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帆布包上的粉色花边在灯光下轻轻晃动。
电梯下行时，林默摸了摸自己的鞋带。结打得很紧实，像个不会松开的承诺。他走出单元楼，雨己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路灯的光晕里，有只蜗牛正慢慢爬过水泥地，留下条亮晶晶的痕迹，像谁在地上画了道长长的省略号。
回到公寓时，客厅的灯还亮着。林默走到沙发前，发现撒曼迪的牛仔外套忘在了那里。他拿起外套往阳台走，口袋里却掉出个东西——是颗草莓味的糖，糖纸皱巴巴的，和十年前她总塞给他的那种一模一样。
林默捏着那颗糖，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的楼房。窗户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有他家的还亮着，像黑夜里的一座孤岛。可这座孤岛，好像突然有了座桥，通往某个洒满阳光的地方。
他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撒曼迪发来的消息：“外套忘你家啦，明天早上我来拿～ 晚安哦～”
林默的指尖在屏幕上敲出“晚安”，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远处的天际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像游戏里即将刷新的新地图。他转身回屋，路过书房时，看到电脑屏幕还亮着，《荣耀战场》的登录界面上，刺客和奶妈的头像并排站着，像在等待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