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沉重。
莫天机的意识如同沉入墨汁的羽毛,在无边的死寂中缓缓坠落。每一次试图上浮,都带来肺腑撕裂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手臂上,那曾经被暗红侵蚀留下的灼痕,如同冰冷的烙印,每一次搏动都带来迟滞的麻木和混乱低语的余韵。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攥紧他的心脏,将最后一点生命力缓缓挤出。
结束吧……
就这样沉下去……
沉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
嗡……
那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空间秩序感,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再次漾开细微的涟漪,轻轻拂过他即将冻结的意识边缘。
冰冷。
纯净。
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熟悉感。
州州哥……?
不……
是……嫣儿……晶棺的碎片……
残存的意识被这丝波动强行拽回一丝清明。他极其艰难地、用尽这具残躯最后一点力气,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被粘稠的血色和翻涌的黑暗分割。他涣散的目光,穿透驾驶舱内弥漫的污秽气息和散落的金属垃圾,死死钉在驾驶座下方那片阴影里——那块指甲盖大小、边缘参差、布满裂痕的幽蓝晶片碎片上!
碎片黯淡无光,如同被遗弃的瓦砾,深陷在血污、机油和尘埃的泥沼中。然而,就在它布满裂痕的核心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无比顽强的荧蓝光点,如同寒夜中最后一颗不肯坠落的星辰,正在极其艰难地……明灭着!
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那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带着空间秩序感的波动!
这波动,如同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他濒临破碎的意识堤坝,带来一丝微弱的、如同冰水般的刺痛,却奇迹般地驱散了一些失血带来的混沌和沉沦的诱惑。
它在……呼唤?
还是……只是垂死的回响?
莫天机不知道。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命运反复玩弄的荒诞感,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嫣儿化作了头顶那吞噬星河的虚空之兽,却留下这样一点挣扎的微光?这算什么?是嘲讽?还是……连彻底湮灭都无法磨灭的……不甘?
他染血的左手,无力地瘫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指尖距离那块晶片碎片,还有半尺之遥。这短短的距离,此刻却如同横亘着生与死的天堑。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己耗尽。
上方穹顶巨大的裂缝中,新生主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贪婪的嗡鸣己经远去,消失在无垠太空的深处。带走了毁灭,也带走了最后一点喧嚣。机库坟场陷入了更加浓重、更加死寂的黑暗。只有深渊下方残留的晶尘乱流,发出低沉的、如同宇宙背景噪音般的呜咽。
绝对的孤独和冰冷,如同亿万载玄冰,将他连同这台扭曲的金属棺材,彻底冻结。
放弃吧……
太累了……
州州哥走了……嫣儿也……南宫博……都没了……
只剩我一个……废人……
混乱的低语碎片如同附骨之蛆,在意识沉沦的边缘疯狂滋生,带着诱惑的寒意。
就在这时!
嗡——!!!
晶片碎片核心处那点荧蓝微光,猛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短暂的强光!如同濒死者的最后一声呐喊!
一股清晰、冰冷、带着强烈“指向性”的空间秩序脉冲,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入莫天机涣散的意识深处!
这脉冲并非信息,而是一种……坐标!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空间锚点!
脉冲的指向,并非上方主宰离去的裂缝,也非深渊残留的乱流,而是……这台工程机甲残骸内部!一个被厚重尘埃和金属垃圾覆盖的、靠近驾驶座后方舱壁的位置!
莫天机濒死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电流击中!那冰冷的秩序脉冲,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这具残躯中最后一点属于“莫天机”的、不肯彻底认命的凶悍本能!
“呃啊——!!!”
一声混合着剧痛、愤怒与最后疯狂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叫!这嘶吼榨干了肺腑最后一丝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燃烧生命本源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的岩浆,猛地在他残破的躯壳中爆发!
他那只的左手,五指猛地张开,如同铁钩般狠狠抠进冰冷的金属地板!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涌出!巨大的痛苦反而带来了瞬间的清醒!他用这燃烧生命换来的、最后的力量,硬生生拖动如同灌了铅的身体,向着脉冲指向的位置——驾驶座后方那片被垃圾覆盖的舱壁——猛地扑了过去!
噗!
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舱壁上!胸腹间的伤口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如同开闸般喷涌而出!他眼前一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黯淡下去大半!
但他的手!那只鲜血淋漓的左手,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在身体倒下前,狠狠扒开了那片覆盖的厚重尘埃和扭曲的金属碎片!
灰尘弥漫!
露出了下方——一个同样被尘埃覆盖、但形状相对完整的——嵌入舱壁的金属储物柜门!门体严重变形,边缘锈蚀,但锁扣的位置,一个代表紧急备用的手动旋转阀,在厚厚的灰尘下,隐约可见!
就是这里!
莫天机染血的手指,颤抖着、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个冰冷的旋转阀!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和生命力,狠狠拧动!
咔!咔咔咔!
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阻力几乎让他脱手!
“给……我……开!!!”他喉咙里挤出泣血般的咆哮,牙龈因用力而崩裂出血!
吱嘎——!!!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严重变形的柜门,被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密封橡胶老化味道和某种……干燥剂气息的空气涌出!
借着上方穹顶裂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宇宙背景星光(矿脉核心消失后,裂缝外隐约可见遥远的星云光芒),莫天机涣散的目光扫向柜内。
没有武器。
没有食物。
没有救命的药剂。
只有几件被真空密封袋包裹的、落满厚厚灰尘的物件。
一套折叠整齐、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深灰色、带有基础动力外骨骼框架的……紧急生存服!
一个巴掌大小、同样布满灰尘、外壳有轻微凹痕的……便携式多频段信号接收/发送器!
还有……一小盒标注着“紧急能量凝胶(高浓缩)”的金属管!
绝望深渊中的……一线微光!
渺小!脆弱!却真实存在!
莫天机染血的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颤抖着伸向那盒能量凝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开密封口,将里面粘稠、冰冷、如同机油般的凝胶,狠狠挤向自己干裂、满是血沫的嘴唇!
粘稠、苦涩、带着强烈金属腥味的凝胶涌入喉咙!一股冰冷、如同液态氮般的能量流,瞬间顺着食道冲入胃袋!带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胃被冻穿的痉挛剧痛!但这剧痛之后,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如同冰水注入血管般的“力量感”,强行驱散了一些失血的眩晕和濒死的寒冷!
他贪婪地吞咽着,如同饿狼!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抓向那套生存服!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极致恶意的意念波动,如同毒蛇般猛地从深渊下方残留的晶尘乱流中升起!狠狠刺入莫天机刚刚获得一丝清明的脑海!
“蝼蚁……窃取……矿脉……遗产……死……”
是矿脉残留的意志!
虽然核心被吞噬,但这座被同化的机库坟场本身,就是它巨大躯体的延伸!这残留的、如同植物神经般的怨毒意志,感应到了生存柜的开启和“矿脉财产”的动用!它被彻底激怒了!
轰隆——!!!
机库地面剧烈震动!莫天机所在的机甲残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方,深渊残留的晶尘乱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沼泽,瞬间沸腾!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幽蓝与暗红光晕的晶尘孢子,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沙尘暴,混合着粘稠的暗红能量液,形成一股污秽的浊流,从深渊中冲天而起!浊流前端,凝聚成数根由晶尘和能量液构成的、如同巨蟒般的触须,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浓烈的腐败气息,狠狠刺向那台暴露在“开放”环境中的机甲残骸!目标首指驾驶舱豁口!
攻击来自下方!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速度太快!莫天机刚刚吞下凝胶,生存符才抓到一半!
千钧一发之际!
嗡——!!!
莫天机身下,那块被他鲜血浸染的幽蓝晶片碎片,核心处那点荧蓝微光,仿佛被矿脉残留意志的攻击彻底激怒,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银白光芒!
一股冰冷、浩瀚、带着绝对空间排斥和切割意志的恐怖力场,以晶片碎片为中心,瞬间爆发开来!力场如同无形的、旋转的次元之刃,狠狠斩向那数根扑来的污秽触须!
嗤嗤嗤——!!!
刺耳的湮灭声瞬间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两根晶尘触须,如同撞上高速旋转的绞肉机,瞬间被那银白的力场绞碎、湮灭!化作漫天飞散的晶尘光屑!
但力场显然消耗巨大!光芒在湮灭两根触须后瞬间黯淡!残余的力量只来得及将另外几根触须稍稍逼退、偏移了轨迹!
轰!轰!轰!
偏移的触须狠狠轰击在机甲残骸驾驶舱周围!坚固的合金如同脆弱的木板般被撕裂、洞穿!整个驾驶舱在巨大的冲击下疯狂摇晃,发出解体般的悲鸣!大块的金属碎片和晶尘残骸如同雨点般砸落!
噗!
莫天机被巨大的震荡狠狠甩在扭曲的舱壁上,再次喷出鲜血!手中的生存服和信号器几乎脱手!他死死抓住!晶片碎片爆发的银白光芒如同最后的屏障,在他身前明灭不定,勉强挡住了飞溅的致命碎片,但光芒己如风中残烛!
“呃……”他口中涌出血沫,眼神却燃烧着野兽般的凶光!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不再犹豫,用尽刚刚凝胶提供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力量,粗暴地将那套深灰色的紧急生存服套在自己残破的身体上!
冰冷的金属外骨骼框架贴合身体,发出轻微的机械锁定声!基础动力系统似乎还能运作,发出低沉的嗡鸣,提供了一丝额外的支撑力!
他一把抓起那个布满灰尘的信号器,看也不看,狠狠拍下侧面的紧急启动按钮!
嗡!
信号器屏幕亮起!布满雪花和扭曲的线条!一个极其微弱的、代表着“信号搜索中”的三角符号在屏幕中央疯狂闪烁!显然,这废弃前哨站深处,信号被严重干扰屏蔽!
来不及了!
下方深渊,被逼退的污秽触须再次凝聚!更多的晶尘孢子从乱流中升腾!矿脉残留的怨毒意志如同沸腾的毒液,锁定了他!
莫天机染血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块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晶片碎片。他没有任何犹豫,弯腰,用带着生存服金属手套的手,一把将其抓起!
入手一片冰冷坚硬!碎片核心的荧蓝光点在他掌心微弱地闪烁,传递出一丝冰冷的……共鸣?
他将碎片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的锚点。随即,他不再看下方汹涌的污秽狂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上方穹顶那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之外,是冰冷的太空和遥远的星光。
也是唯一的生路!
“走——!!!”一声混合着血沫与金属摩擦音的咆哮!
他启动了生存服背后仅存的、两个微型姿态调节推进器!
嗤——!
微弱的幽蓝尾焰喷出!
莫天机拖着残破、被生存服勉强包裹的身体,如同扑向地狱之口的飞蛾,迎着上方砸落的碎石和弥漫的晶尘孢子,朝着那道通往星空的裂缝,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跃去!
身后。
数根更加粗大、更加污秽的晶尘触须,如同地狱伸出的索命之手,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狠狠抓向他跃起的身影!
下方深渊,残留的乱流疯狂翻涌,发出怨毒的嗡鸣。
生与死。
就在这纵身一跃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