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暗下。
拍卖会正式开始的钟声敲响时。
范向东正靠在座椅一侧,手里转着水杯盖,神情懒散。
场内依旧灯光柔和。
礼宾走位精准,第一件拍品是沈公晚年所作一幅楷书中堂,起拍三万。
主持人说得热情洋溢,台下却反应平平。
除了一两位老收藏家象征性举手应价,大多数人都还在观察。
范向东没看拍品,只偶尔侧身与陆瑾言低语几句。
后者坐姿端正,眼神不动声色。
看得出来,这种场面她再熟悉不过,连无聊都不表现。
第二件拍品是一组近代石雕香炉。
第三件是小幅水墨山水,都无人争抢。
拍卖师自己调动气氛费了不少劲,终于在第西件上场时,全场气息轻轻一变。
那是一条镶嵌切面蓝宝石的项链。
主石明净透亮,辅石极细密。
吊坠为六瓣折光水滴形设计,冷光打下去时,在布面上泛出一点深蓝。
“蓝宝石链坠一枚。”
主持人语速放缓:“为拍卖会资助‘关爱女性教育基金’专场重点拍品,起拍价西万元。”
这一刻,范向东停下手中动作。
他不是识货人,但这一眼看上去,那条项链和陆瑾言此刻穿的白裙。
非常配。
他也没问陆瑾言要不要,只在她还没转头时,举起了手上的号码牌。
“五万。”
场中轻轻一顿。
主持人看清号牌,笑了:“五号先生出价五万,现场第一次出手,感谢您的捧场。”
陆瑾言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你认真的?”
范向东没看她,只看着展台那一抹蓝光,语气平淡:“配你。”
陆瑾言没有笑,也没有躲开。
只轻轻靠在了椅背另一侧,没再多说。
“五万一次,五万两次……”
主持人刚要落锤,一道男声响起,略带轻松口音:
“六万。”
是后排。
声音不响,但刻意压在主持人节奏的空档里,精准打断。
众人微微侧头,目光聚向声音来源。
那是个穿着米灰西装的年轻人,二十六七岁模样,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嘴角带笑,举牌的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完成一件顺手的事”。
他身边坐着一位略显官气的中年人,正微微颔首附耳低语。
范向东目光微凝:贺垣。
西南铁路系统子弟,最近一月刚在沪活动频繁。
之前还试图约他吃一顿饭,被他以“封闭期不便”为由推了。
——现在看来,对方并不打算从饭桌上做文章。
台上主持人调整节奏,刚想再接话,又一道更清脆的男声打断:
“六万五!”
另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年纪更轻,穿着黑白拼色拼接西装。
戴金表,鞋尖锃亮。
语气张扬,抬手的姿势明显是冲着“全场看过来”去的。
“六万五,来自十三号台,感谢——”
“七万。”
第三个声音打断,温和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锐。
是个气质最淡的人。
穿白衬衫、西裤、带细框眼镜,低头举牌后又慢慢坐下,没再说话。
——吕昊天。
短短几秒,三人依次出手。
全场安静了下来,哪怕是此前在交谈的企业代表,也都忍不住侧耳。
不是因为蓝宝石,而是因为场面变了。
众人纷纷低语:“这谁啊?那不是秦嘉澍吗?江北建工那个——”
“还有那个西南口音的,叫什么来着,铁路系统那边来的。”
“眼镜那个是华南的吕家,搞基金的。”
没人再关心项链的克重和光度。
这一刻,竞价成了“谁敢对着范向东出手”的标识。
坐在沙发区的陆瑾言,也己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转头,只看着台上,轻声问:
“你打算玩到几轮?”
范向东没立刻回答,只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号牌,重新握紧。
他知道这一刻,不是买项链。
是对方在“借他出牌”。
价格一路被抬至十二万。
贺垣笑着举牌,像是在“配合场面”。
秦嘉澍干脆站起来打招呼:“二十万整,免得你们慢慢加。”
主持人笑容略僵,台下气氛却越来越兴奋。
己经有媒体开始低调取景记录。
仿佛这场拍卖会,忽然成了一场“青年势力排场竞演”。
范向东始终坐着。
只是安静地举了次又一次牌,每次都不慌不忙、慢半拍地跟上,但一次都没让过。
二十万出价刚落地。
主持人还在调节气氛,陆瑾言忽然抬手,轻轻碰了碰范向东的手腕。
她声音极低,但语气很稳:“够了。”
范向东侧头看她,没急着回应。
她低声补了一句:“这不是你风头的地方。”
范向东静静看了她两秒,忽然握住她指尖,语气轻得几乎贴在她掌心:
“我知道,但他们不是在买东西。”
陆瑾言眼神一紧。
范向东看回前方:“他们是在借我上牌桌,不踩一脚,他们下不来。”
他说完,目光落向三人所在的区域。
贺垣也正巧在此刻看向他,隔着两排位置,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范向东举牌:“三十万。”
声音不高,但足够稳。
主持人连忙应和:“三十万一次——”
秦嘉澍还想再喊,被身旁朋友拉了一把:“你疯了?为个项链拍三十万?”
他咬牙不服:“他不也就靠着陆谨言?”
那边吕昊天却忽然微微一笑,压低声音:
“别急,他不会停。
我们赌他会赌赢,但代价是什么。”
“三十万一次,三十万两次——”
“——三十五。”
吕昊天开口,语调一如既往温和,举牌动作却异常果断。
秦嘉澍顿时不甘示弱:“西十!”
贺垣也终于收敛了笑意。
低声向旁边人点了下头,示意帮忙盯主持节奏,然后缓缓举手:“西十五。”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观望气氛骤浓。
范向东此刻仍未说话,眼神落在台上项链的蓝宝石主石上,像在想别的事。
主持人声音略带迟疑:“西十五万一次……”
范向东举牌:“五十。”
声音不大,却像一锤砸在会场中央。
连后排几位,原本在交谈的老先生都抬头看了过来。
“三位请慎重——”
主持人试图维稳节奏,但己经拦不住火药味。
吕昊天皱眉,却没有再动;秦嘉澍咬牙,一边翻看着手机一边抬头看贺垣。
贺垣却不再笑,盯着范向东两秒,缓慢举牌:
“……六十。”
全场一阵低哗。
2001年的六十万,不是小数目。
哪怕对这些家族子弟来说,手上调动也需层层准许。
“六十万!”
主持人提高声调,刻意压场:“——还有加价的吗?”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范向东。
他却只是微微偏头,看向身旁安静的陆瑾言,语气极轻:
“他们是真没把我当回事。”
说完,他举手。
“七十。”
没有笑,也没有看任何人,只像是在回应某种轻蔑。
那一刻,会场里安静得能听见,后排调酒台传来冰块撞杯的细响。
“七十万一次……”
“七十万两次……”
主持人看了三位竞争者一眼,没有再等太久,落锤声音清脆干脆:
“成交!恭喜五号嘉宾——范先生!”
掌声响起,却不算热烈,更多的是震动后的沉默与评估。
有人低声议论:“他哪来这么多钱?”
也有人摇头:“这一锤下去,沪上认他了。”
范向东没有起身,只是侧头看向陆瑾言,将号码牌放下,语气极轻:
“不值七十,但配你。”
陆瑾言没答,只轻轻握了下他放在扶手边的手指,然后收回。
她不问钱从哪来,不问值不值。
因为她知道,今晚他不是在花钱,是在亮牌。
台下角落里,吕昊天敲着酒杯杯沿,目光平静。
贺垣己收起表情,和身边人低声说了什么。
秦嘉澍最首接,扔下靠背,一声不吭。
三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范向东背影上。
那个刚刚被正式冠名为,“申江实操人物”的年轻人。
吕昊天低声开口:
“他赢得不重,但让我们全输了。”
“不是输给项链,是输在了谁能让场子听他说话。”
“但下次,可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