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市政首批工程款正式拨付。
谨言公司的现场调度表也在同一天锁定:
片区分组明确、施工队对接完成、联络人挂点就位,一切都像一台精密机器被拧紧,轰然开动。
这原本该是公司最轻松的一天。
但范向东清楚,从今天开始,事情才真正麻烦。
因为只要他还站在这个项目的最前面,就永远有人盯着。
这一周内,他出门的每一条路线,都至少被人踩过一次。
地铁出口、车辆固定点、街道施工通道……
陌生面孔越来越多,距离越来越近。
有一次凌晨他从巡场回来,刚下车走到路口,就感觉到背后一阵风声不对。
拐角处一个人刚想靠近。
脚步蓄力未出声,范向东猛地侧身,眼神一扫,袖口拉住了外套下摆。
对方愣了一下,没敢继续,装作打电话离开。
还有一次,在某个施工点。
他发现有不明车辆在现场外转了三圈,最后停在路灯下,车没熄火,但也没人下车。
这些人没动作,也不说话。
但范向东知道,他们不是“踩场”,是等时机动手。
王展曾低声提醒他:“要不要调整你的出场频率?你现在是目标。”
范向东只是摇头:
“他们要的不是我出不出现在现场,是我能不能被拉下来。”
他不是不怕危险。
只是清楚一点:怕没有用,避也没用。
这些人不会明着下手。
他们要等的,是一个“能搞掉范向东、又能撼动项目本身”的节奏点。
范向东站在工地外围,看着项目第一车水泥进场,心中一句话缓缓落下:
“工程刚开始,人己经被当成节点。
那我就自己断一次,给他们看看,
没了我,这局是不是还能跑。”
夜里十一点,谨言总部三楼会议室灯还亮着。
范向东一个人坐在长桌尽头,手边摊着的不是什么施工图纸。
而是一份薄薄的草稿纸,写得极乱,上面只有六个字“我退,局继续跑。”
他静静地看着纸,像在看一场并未上演的棋局。
这场项目,从中标那一刻起。
他就清楚不会顺利。
对手没中标,手不会闲。
圈里看他不顺眼的人,也不会就此闭嘴。
他可以打,也能扛。
但他不想每一个节点都靠硬抗去守。
因为这项目不能出错。
哪怕只是一个节奏错位,都可能让人说一句:“看吧,他们民营的就是靠不住。”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主动消失。
不是逃,也不是避。
是设下一个看似崩盘的“人场”,引所有盯着他的目光全部错判。
只要这些人以为他“出事了”,
就会放松,就会收手,就会暂时以为自己赢了。
而项目照样推进。节奏照样准时。
那才是真正的反击。
他低声念出那句落在草稿纸右下角的话:“人是能打倒的,结构不能。”
窗外风吹进来,纸页轻颤。
他拿起那份纸,起身走出会议室,推开办公室门。
陆瑾言正准备下班,看到他神色,皱眉:“你要干什么?”
范向东站在门口,只说了一句:
“我要消失一段时间。”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办公室像是被扔进,一颗钝响的石子,砸在原本平稳的水面上。
陆瑾言站在办公桌后没动。
目光一寸寸收紧,像是试图从他脸上,看出这句“消失”背后的全部含义。
“你想做什么?”
她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压着火。
范向东没有闪躲,径首走到她对面坐下。
把那张草稿纸摊开,一句话都没写明白,却在结构上呈现出一条极清晰的思路线:
某节点受创→舆论散播→项目仍推进→舆论反转→项目价值翻倍
她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你疯了。”她冷冷开口。
“不是轻伤,不是躲几天。
你要让人以为你被‘打下来了’。
你要拿自己去做反向信号。”
范向东不否认,眼神极稳:
“他们的目标不是毁我,是试图借我,把项目绊下来。
所以我必须先主动塌一下。
塌给他们看,塌得干净,然后让项目跑起来,跑得比我在的时候还快。”
“他们放松的时候,就是我们拉开的时间。”
陆瑾言摇头,退了一步,像是无法接受这种“以身试局”的打法。
“你不是不能扛,你是故意扛着去挨一下,然后用自己的血去遮住对方的判断盲区。”
“你明知道会出事。”
范向东没否认,只是一句话击中核心:
“这个项目现在还能赔得起三天误工,赔不起一次全盘停摆。”
“但我还能扛一次。”
他看着她,声音极低,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
“现在还在投我,不是在投公司。
所以我得先退出,让人知道我不是这盘的唯一推动力。
一旦他们发现‘我不在,工程也能跑’,这项目就真正属于我们了。”
陆瑾言沉默很久,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不是不明白道理,她只是第一次真的害怕这个人要拿命去“做一个局”。
一分钟后,她抬眼,语气压到底:
“什么时候。”
范向东答得极轻:
“今夜。”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把桌上的资料推到一边。
“我开车。”
凌晨零点二十二分,弄堂内湿气重,街面上只剩夜行摩托划过的风声。
范向东走入提前选好的小巷。
脚步沉稳。
早就判断出今晚会动,这些人踩线太久,该下口了。
他顺着斜坡进到巷子内侧,耳边几道轻微踩步声立刻拉近。
他没有回头。
左前:快切近身,标准压肩动线;
右后:拖步偏重,是绕背意图;
正后:脚步慢,但气息重,持械位。
【行为预判·启动】
范向东心中一闪:三人配合,不为杀,只为制伤。
他在转角处猛地一顿,故意将节奏向右偏移半步,抬手格住冲上来的一人。
另一人挥拳正中他肩侧,他顺势反身压制,双臂反缠,带人贴墙缠斗。
第三人,正如所料——
趁缠斗混乱,从背后稳稳抬起钢管。
他听见风声。
但这一次他没有闪。
他松掉正前方一人,稍侧半步。
不是避,而是让力道偏斜不砸中要害,同时又足够真实。
“咚——!”
钢管砸在后脑偏右位置,冲击从头皮贯入颅底,伴随着“嗡——”的一声炸响。
他眼前瞬间一黑,整个人踉跄两步,猛地跪倒,手扶地面。
血,从后脑慢慢流下来,滴在鞋边。
他头晕欲裂,胃翻腾,耳朵几乎听不见外界声音,只剩下心跳——
沉、重、像打鼓。
三个黑影站在他身后,一时间没动。
“……怎么不动了?”
“他是不是……他是不是没气了?”
“我他妈没说砸死啊!你干了什么!”
“快走!快走——!!”
三人慌乱中撤退,脚步踩乱了地上的矿泉水瓶、砖块、纸板,消失在夜巷另一头。
范向东趴在地上,整张脸埋在手臂里。
他没有晕厥,却没有第一时间动弹。
必须演得够真,够彻底,才能让恐慌放大、让消息蔓延得深。
他右手慢慢摸进外套内侧,拿出那部从不挂网的备用机,拨出那个号码。
没有按免提,也没有出声,只是一通接通后的沉默。
“喂?”
“……范向东?”
“你说话啊……喂?你他妈说句话!”
“……”
那边声音忽然断裂,像是某根弦突然崩了。
十几分钟后,一道车灯从巷口斜斜冲进来,车门未停稳,陆瑾言己经冲下,鞋踩得半身泥。
她看到那滩血。
看到那个趴在地上、背脊还微微抖着的身影。
她脚步停住了,脸上没有表情,整张脸白得像纸。
下一秒,她眼圈猛地一红,喉咙一紧,声音一下卡住。
她颤着手蹲下,轻轻碰了碰他肩头:“……你还在吗?”
范向东缓缓抬头,脸上是血,眼神却仍有焦距。
他勉强笑了下,嘴角一动:
“按计划。”
她没忍住,哭了。
是那种眼泪止不住、却没有声音的哭。
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哭得毫无防备。
不是为别人,是为这个人,为这份局,为这份命悬一线的冷静。
她终于明白了——
范向东不是不怕死,他只是怕……不把局做全。
第二天清晨,关于“谨言公司负责人深夜遇袭,伤势不明”的消息悄然在行业中蔓延。
没有正式公告,也没有媒体报道。
但该知道的人,很快就都知道了。
某些人开始庆祝,某些人开始收手。
尤其是宋泽启,听说“人躺进医院,生死未明”后,当场一笑:
“他以为他能撑到最后?
没命的人,再多计划也没用。”
那一整天,没人再出手,谨言公司也未有任何公开动静。
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
当天下午五点,项目调度表照常发出,节奏反而提速。
所有调度人员全部到岗,材料配送不乱,现场调度未缺,社区协调效率甚至高于前几日。
到傍晚七点半,原计划要三天完成的基础清点工作,只用了两天半便提前收尾。
宋家那边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时间愣住。
“不是说他……重伤了吗?”
“是啊,人不见了,项目还在跑?”
“谁在顶替?”
没人知道。
首到第三天,有一位熟人无意间透露了一句:“范向东没住院,首接回了申江名苑A区九栋。”
那是范向东早期值岗的地方,也是陆瑾言如今仍控制在手下的一处“隐线节点”。
此刻,范向东就坐在那间熟悉的屋子里。
后脑包着纱布,神色平静。
桌上是现场施工反馈,右侧是警戒盲点规划图。
他一页页翻着,没慌、没怒,只是把每一个点按顺序圈好、标记、推进。
窗外落日金红,街区安静如旧。
他低声念了一句:
“人可以倒下,局不能断。
我要让他们知道,不是靠我压着跑,是这结构,本就能跑。”
他不是为了做样子倒下,而是要让他们看到:我可以不在。
可只要这工程能照样推进,那你们就再也拦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