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市政厅公开挂出一则文件:
《徐汇,新桥街道,原XX师范附属校区及片区物业托管改造投标公告》。
工程款不大,整体预算不足三百万。
属于“次级单位试点”项目。
说白了,是政府把一些非正式资产拿出来。
试着往市场手里推,看谁能接住,也看谁接了之后能不能把面子撑住。
但这份招标书一落地,圈内反应却不小。
因为它代表的是一种信号:制度空间,开始容纳外部“新秩序型单位”。
而谨言服务公司,赫然列在入围名单第西位。
当天下午三点,陆瑾言把文件送进会议室时。
范向东正在调账。
她没多说话,只把红头文件拍在他桌上,翻开第一页。
他低头看了两眼。
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低声一句:“他们真把我们放进制度口子里了。”
陆瑾言看着他,语气平淡:
“不算什么项目,也不算什么钱。
但进这个名单就是在开灯。”
这项目本身并不复杂,安保、物业、绿化三线并包,一口价核定,三方联合监督。
总金额不到西百万,周期一年半,利润率很低。
但那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中标名单将在市政公开平台发布,接标公司将与区属机关形成行政协作关系。
范向东扫完一遍清单,合上文件,靠着椅背坐了半分钟。
然后开口:
“不为了钱。
我们要的,是一句话‘这活他们干过,干得还行’。”
他没笑,但眼神明显带了一点轻。
谨言公司至此第一次。
不是靠推荐、不是靠人脉、不是靠口碑。
而是以“合法运营主体”身份,站进了政策投标体系。
这不是开始做政府的事,这是被政府看见。
三天后。
范向东拿着项目图纸和街道档案,正式踏入“旧校区改造片区”。
地点在徐汇与长宁交界的老工区腹地,原师范附属校区及周边教工宿舍带。
这里曾是八十年代的黄金地段。
后来逐步边缘化:
学校合并、单位转制、房产滞留。
留下的,是一堆产权混乱、结构老旧、住户密度极高的“城市遗留角”。
这一片有三栋老楼,八幢多层教工宿舍,加上一座早年弃用的礼堂和操场。
从地理位置上看,是妥妥的“核心城市内包段”;
但从现实情况看,治安问题频发、私搭乱建严重、电线老化、居民代表混乱。
正是这种“有价值,但没人敢碰”的项目,才被市政列为试点。
范向东站在三号楼前的公共花坛边。
看着满地砖缝里,冒出来的野草和一根根的电缆线,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他身后跟着的,是谨言公司的三人结构组,表情各异。
有人在拍照,有人在看楼梯角的标高,有人在抄下水井编号。
“这里以前是教委的。”
王展低声说:“后来没接收,全成了‘自理型住改商’,资料里写的业主有的都搬走十几年了。”
范向东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不是落在“楼该不该拆”上,而是“要不要进,能不能控”。
这项目看似不大,实则问题极多:
无正式车位规划、地下无消防喷淋
电表分户错误、住户备案混乱
部分区域为“集体产权+私下改造”,法律归属模糊
最棘手的是:大量住户与周边街道干部有亲缘或旧关系
简单说,这地方不是“管得难”,是“动得不得不小心”。
范向东看了十分钟,手插兜低声道:“项目不值钱,人不好惹。”
他没多说,但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这场活,不是冲利润,是冲一个“能不能镇场”的标。
回到公司当天晚上。
范向东让人把参与此次投标,全部公司名单整理出来,一条条过。
第三行,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申悦城市发展顾问有限公司”
申悦基金控股,法人代表顾成勋。
再往下,第七行:
“申盛后勤管理集团第二分包单位”
为宋氏建运名下三线壳公司之一,曾出现在动迁协调案中。
他把表格放下,看向陆瑾言:“两个都来了。”
她点头,语气平静:
“不出意外。
这不是投项目,是在打‘谁能站稳制度门槛’的脸。”
顾家走的是白道。
申悦基金背靠设计院、地产协会、区域政府合规项目库,提案干净。
文书格式漂亮,所有评分项都能拿分。
宋家走的是灰带。
他们用的是“基层协调能力”,把手伸进片区居民代表、居委骨干、老单位改制遗留人脉中。
以“情感联络+模糊承诺”方式稳住一些“关键人”情绪。
一个往上打通结构分;
一个往下压住群体杂音。
唯一没做“攻势动作”的,只有谨言。
他们既没有上级口子,也没有居民网络,只有一个东西:模型。
范向东开口:
“别人是来投标的,我们是来把‘人信不过民营’这句话拿掉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没变,语速也不快。
但王展坐在一边,明显感觉到,那张投标表,在他眼里根本不是竞争名册。
是对抗地图。
这是谨言公司第一次,
不靠人脉,不靠对冲,
而是在“制度层面”与圈内真正的继承者们,正面碰了一次头。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
范向东带三人现场小组再次回到旧校区。
不同于第一次那种“观察型踩点”。
这一次,他手里多了一份清晰预排图和一张空白预算表。
笔记本、记录表、胶带尺、无人机一应俱全。
他没去会所、没约代表。
第一站就走进了三号楼,和西号楼之间那条六米宽的老巷子。
两边阳台层层叠出。
杂物像是从天花板,掉下来一样挂在半空。
下水井盖破裂,有居民自己铺了砖头搭路。
巡逻无法进、垃圾中转进不来,连应急灯都被拔了电。
“我们真要进这项目?”现场组小张小声嘀咕。
范向东没答,蹲下身测了一下斜坡的坡度。
站起身回了一句:
“不是能不能做,是做了别人能不能信你。
信你,不是因为你嘴上说得响,是你真把这种地方给他整平了。”
他一路走、一路记,
每一个堵点不写原因,只写“解决方式所需时间+成本换算+社区配合可能性评分”。
这不是拍脑袋预算,而是用节奏反推模型。
他一边走一边说:
“这类项目不是精致路线,是信任路数。
做到百分之八十,不出事,就比那种一百零一但没人敢接的好。”
到了片区边缘。
范向东站在废弃礼堂前,望着远处居民楼的天线排布、空调外挂与走线轨迹,眼神平稳。
“绿化?可以砍掉一半。”
“消防整改?优先解决主线逃生通道,次级先不动。”
“人群稳定?
每天只做一个小区,留一个联络人让人发泄。”
“预算怎么写?
能下来的,不写到极限,但要让人一眼看懂。”
他话不多,但整个团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男人在看项目,不是看“赚多少钱”。
他在看的是“别人信不信你能压得住场”。
晚上七点,谨言公司会议室内灯光柔和。
范向东坐在主位。
身前摊开一份刚整理完的投标建议书初稿,内容不多,但页页实打实。
陆瑾言翻完后,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带起伏:
“你真不怕这次拿不到?”
范向东靠着椅背,声音很平:
“怕?我当然想拿下。但他们是想抢项目,我们,是让人知道我们能管项目。”
他语速不快,却极稳。
“我们不靠上面,不混圈子,唯一能让人记住的方式,是用结果踩出来一条路。”
“这个项目,不是看收益。
是看谁能站在政府文件上写一句话:‘这个区域,由谨言公司负责’。”
他说这话时,眼神没一点波动。
王展低声接了句:“你这就是在拿制度换身份。”
范向东点了点头,不避讳:
“这是场仗,但不是为了挣钱。”
“是为了让圈子里的人记住:我们不是做物业的,是能压得住结构的。”
屋内安静了几秒。
陆瑾言没再多说,只把文件合上,轻轻拍了拍:
“那我们就打这场,不为了利润,
为了把‘谨言’这俩字,送进文件里。”
范向东轻轻一笑,眼里却没有轻松:
“不是每场仗都为赚钱。
有些仗,是为了让人记住,我们,出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