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高速一路向南,初春的天色还带着微凉。
车队穿过一段长桥。
桥下是灰蓝色的海面,潮水卷着细碎的白沫,拍打在桥墩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范向东坐在副驾驶位置,膝盖上摊着一卷初拟的建设范围图。
纸面在海风渗进车厢的缝隙时,微微颤动。
他一边用笔尖点着图上的几个红色圈点。
一边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不时掠过的指示牌,心里默算着距离。
后座的伍则鸣靠得很松,单手扶着车门内沿。
另一只手夹着一支还没点燃的烟,在指间缓缓转动。
车窗外的阳光,在他脸上落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伍则鸣开口的声音低而稳:
“这次工程,面积很大,牵扯到的利益比你想的还要深。
虽然项目己经确定下来,但流程还是得一步步走。”
范向东“嗯”了一声。
没有抬头,眼神依旧落在图纸上。
伍则鸣顿了顿,像是要让这句话先沉下去。
然后才慢慢往下说:“你的竞争对手,实力都不弱——
深圳卢、庄、顾、邱、冯;
澳门霍、姚、程,香港梁;
还有澳门卢家。
澳门卢和深圳卢,不是一家,但彼此有关系。”
这些姓氏一一报出来,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沉重。
范向东的手指轻轻敲着图纸边缘,像是在无声地记下这些名字。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眼看了看车窗外飞快掠过的防护栏。
发动机的低鸣声、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声。
还有远处海面被风推起的浪声,交织在一起,填满了短暂的沉默。
范向东看着图纸上,勾勒出的边界线。
沿着笔迹慢慢划到港口一侧。
那里标注着几处,尚未确定用途的空白地块。
他抬起头,目光落向后座的伍则鸣:“这项目的参与方式,是常规竞标?”
伍则鸣嘴角轻轻一弯,但并没有急着回答。
而是把那支未点燃的烟夹回烟盒,身子往前倾了些:“严格来说,不算是常规竞标。”
他抬手指了指范向东手上的图纸,语气缓慢而笃定:
“这里,不是交一份设计方案就能拍板的。
必须在提交时。
把设计、施工进度、预算、完工时间,全套流程图做得一丝不差,才能有资格站到谈判桌前。
评审要看的,是你能不能在纸面上,就把工程的全貌交出来,不只是看图漂不漂亮。”
范向东指尖轻轻扣了下图纸,眉心微微皱起。
这种模式,他并不陌生——
那是比常规竞标,更像硬碰硬的综合测评。
少一点准备,就可能在第一轮就被刷掉。
伍则鸣像是读懂了他的想法,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笃定:
“你一年里,花几个月时间,就能同时推进几个大项目、十几个小项目。
对你来说,前海工程只是多花一点时间而己。”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越过飞驰的车影看向远方的海面,声音却低了下来:
“可也别小看这一步,范向东,这是场明面上的较量,背后是各家底牌的比拼。”
范向东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将图纸翻到空白页,在边角处默默记下几个字母,像是暗暗为自己定下了一道标记。
车速稳稳地保持在一百码左右。
海面在侧窗外延展开去,偶尔有白色的海鸟掠过。
伍则鸣双臂交叉,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分析意味:
“本地这些家族,几乎都提前一年开始做准备。
你来的时候,他们手里的设计图大部分己经画完,预算和工序表也排得七七八八。”
范向东用笔在图纸上点了几下,淡淡问:“你觉得我的优势在哪?”
伍则鸣看了他一眼。
像是在提醒他别装糊涂:“你杭州三主建、沪上西处,中小项目二三十个。
从开工到交付,几乎没掉过链子。
你手里有一整套,多项目同步推进的经验,这点他们比不过。”
他顿了顿,又抬手虚虚比划了一下:
“更关键的是,你的团队不是纸上谈兵。
无论是主建工程还是收尾盘,哪怕烂摊子,你们都能按时、按质收起来。
这才是最值钱的牌。”
范向东听着,并没有露出多少表情,只是把笔放下,靠在椅背上。
眼神在窗外的海面,和图纸之间来回游走。
优势固然明显,但在这样的局里,任何一张牌都可能被对手想办法拆掉。
伍则鸣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语气稍稍沉了下来:“我提醒你,不是让你掉以轻心。
这些家族都是传承几代的老牌子,手段不比你差,甚至更熟悉本地的水路和人脉。”
海风透过微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一丝咸腥味。
范向东伸手把图纸压住,嘴角微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
海面尽头的港口轮廓渐渐清晰,阳光在钢架和塔吊的边缘折出一圈光晕。
范向东翻着图纸,看似随意地开口:“舅岳父,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些人里挑几个能合作的?”
他的语气不重,却像一枚探针,试探着伍则鸣的底线。
伍则鸣眼角带笑,干脆不再绕圈:
“当然。你真以为我是让你独自去拿下整个前海工程?
项目是伍家负责的重点工程,外面盯着的人多得很。
真要全部交给你一个人干,外面会怎么议论?
会对伍家怎么看?”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图纸上。几个标注了不同颜色的区域:
“你负责的,是其中一部分——
核心、关键,但不是全部。
你做得好,就是锦上添花。
做得太狠,把别人逼下去,家里的老头子可未必乐意。”
范向东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己经把来龙去脉串了起来。
从一开始,伍则鸣就把建设初稿丢到自己手里。
而不是带着去竞标会场,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伍则鸣像是看穿了他的思路,语气放得更缓:
“我个人无所谓,把前海全交给谨言集团,比谁都放心。
国内没有哪家建工比你们更有经验,连替别人收尾的主建都能按时完成。
但家族名声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老爷子看得重。”
车内短暂的安静里,只有海风灌入的声音。
范向东轻轻合上图纸,目光平静,却己经在心里权衡好这盘棋该怎么下。
范向东靠回座椅。
单手支着下颌,神情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做最后确认:
“我可不会特意照顾谁。
要是看不顺眼,我真会下手……这样不会给伍家惹麻烦吧?”
伍则鸣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没有谁需要特殊照顾。
你正常去合作就好,有人从中作梗,就当他们自己倒霉。”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范向东一眼。
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这小子的手段,沪上、京都、杭州那边的家族都太熟悉了。
要么不出声,一出声,就有人要倒霉。”
范向东听着只是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几分冷意,又很快收敛起来。
伍则鸣却不忘压一句:“但也别小瞧这些家族,毕竟都是传承了几代,底子和手段都不简单。”
海面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车队驶下高速,进入通往港区的匝道。
范向东伸手把图纸重新铺在膝上。
声音低沉而清晰:“明白。既然没有谁需要照顾,那我下手就不会收。”
话音落下,车内安静了几秒,只剩发动机平稳的轰鸣声。
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也是这场前海较量真正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