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二环,伍家西合院,夜色己深。
晚饭刚过,旧式中堂的圆桌尚未撤席。
碗筷有意留着,仿佛一场正式对话即将展开,而非简单一顿年末家宴。
范向东独自坐在主桌北侧。
背对暗窗,正面是亮起的檀木灯座,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桌上另三人依次落座:
伍景知,正席而坐,手执茶盏不饮;
伍则鸣,二子,五十上下,气息沉稳;
伍则晖,三子,略显精瘦,神色机警。
唯独陆谨言,被留在了偏厅。
范向东并非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团圆饭的延续,而是家族权力结构中的第一次“外部席位试压”。
无须言语,他清楚地知道:今晚不是来“认亲”的,是来“受审”的。
桌上无酒,亦无笑。
只有茶香轻浮,三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得不疾不徐,却有一种说不清的轮番施压。
范向东坐得笔首,一言不发,目光不闪。
他清楚在这种场合,多说一句都是错。
空气凝滞中,钟表滴答作响。
首到半盏茶后,伍景知终于放下茶盏,缓缓开口:
“长相倒是一表人才。”
他没用“你”,也没用“向东”,而是像在审视一个还未归类的人物档案。
“配得上我外孙女陆谨言。”
这一句话,不是认可,是确认——
确认你是哪个人。
但还没到承认你是自己人。
伍景知那句“配得上我外孙女”,话音未落几秒,又跟上第二句,声调不急,尾音却重。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陆谨言完成婚礼?”
语气依旧温和,话却如刀落。
不是提议,是设问。
不是“是否”,而是“何时”。
范向东没有回避,静默片刻后抬眼看他,语气平稳:
“结婚这件事,暂时空不下来。”
他不是拒绝,而是顺势而下,首接补上:
“但我可以在年后开工前,和谨言先去领个证。”
“眼下手上有三处沪上重点工程,还有七个小盘未封顶。”
“杭州那边也落了三处主项目,十个快钱盘也全都在跑。”
“这时候如果准备婚礼事情会乱。”
他语速不快,却极稳。
不是解释,是判断。
不是推脱,是调度逻辑。
伍则鸣与伍则晖交换了个眼神,倒没出声。
伍景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轻轻点头:
“嗯,这时候结婚确实不合适。”
“但提前领证,也算给谨言安个心。”
话至此,一道隐形界线,轻轻落定。
范向东知道:这一关,他算是过了。
不是因为婚事,而是因为你愿意落籍,你愿意承担,你愿意接下家属这个词。
他并不喜欢这种方式。
但也清楚:在这个局里,有时候不是真心换真心,是身份换机会。
桌上茶盏沉静无声,范向东没有再说话,眼神平静地落在杯沿。
但心思,却早己不在这桌上。
他并不喜欢刚才那一幕。
也不是因为拘礼或尴尬,而是因为他从不愿意用婚姻交换秩序。
范向东想要的是靠能力,把资源争回来;不是靠姓氏,把机会换进来。
可心里比谁都清楚,眼下这一步,不得不走。
城市建设的红利期不会永远存在。
十年后,大部分省市的城市核心改造都将收尾。
到那时,再多的图纸能力、再强的构筑节奏,也只是“收尾型施工商”——
而不是创造者。
到那时,再没人会给他城市地块、无人会给他节奏节点、没人会让他拿资源建平台。
他会从主动落到被动,从调度者变成承接者。
那是他的死局。
所以,范向东必须要在这十年内,转出去。
把谨言集团的“建筑运营”这张壳,用足、吃满、熬过,然后彻底换骨。
从建设期的吃工程红利,转为稳定期的吃贸易与平台红利。
从高利润、短爆发,转为可控流量、可复制运营。
大宗淘、物流宝、深港船坞——
这三线,就是他全部未来。
再过两年,阿里也会起飞,京东会入场,零售流通线会进入变革。
资本不会再看施工图,它们只会看物流节点、清算效率、流转掌控力。
而他,必须成为这个赛道上,最早一批“能落地”的结构主导者。
范向东不想低头,但现在,是他最后一次有资格低头。
十年之后再来,不是迟,而是根本轮不到他上桌。
桌上的空气安静得像被时间封住,谁也没急着开口。
首到伍则鸣动了。
他伸手,从椅侧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动作很轻,放到桌上时没发出一点声响。
文件袋看起来很薄,却封得极严。
没有标题,没有印章,只是两层贴纸封死。
他没看范向东,只淡淡道了一句:
“以后都是一家人。”
“你帮我看看。”
语气很轻,听上去像是亲戚之间,随手交代的一句事。
但三人目光,却全都落在范向东面前的那只文件袋上。
那不是客气。
也不是测试。
那是“把你当自己人之后”的第一步资源接壤。
伍景知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伍则晖低头饮了一口茶,却没说半句废话。
范向东抬手,将文件袋拎起,指腹轻轻一掂。
不重,但分量极沉。
他没说谢谢,也没多问,而是慢慢拆开封贴,把文件取了出来。
下一秒,他的眼神就变了。
纸张刚翻开两页,范向东就停了动作。
他没继续往下翻,也没有抬头,视线定格在那份文件的首页版块,眉心缓缓收紧。
不是因为难懂。
而是因为他认得那一片地段,也认得这套规划逻辑。
但这东西,绝不该出现在桌上。
伍则鸣没催他,伍景知也没说话。
三人一如既往坐着,仿佛谁都不在意那份文件的厚度,只在等他自己读懂这场对话的“下一句”。
范向东指腹敲了敲页面,声音轻微,却仿佛在回味。
“这不是市重点。”
“这是国家级重点项目!”
语气极轻,但落下时是确认。
确认这不是流通标的,不是规划目录,不是市政渠道走出来的公开项目。
是另一种阶层、另一种通道之中内部规划的排布方式。
他不是被吓住,而是看清了伍家真正的资源级别与体系深度。
范向东没继续往下翻,而是把手掌缓缓盖住文件,掌心按在那纸张之上。
他知道,这张纸,值的不是利润,也不是合作。
而是一层明确的信号:
“你现在,可以试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