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华锦进宫为皇帝治病后,兰月侯明显放下心来。
毕竟小神医可保证了,一个月便能治好。
恰逢萧楚河即将回城,他便兴冲冲把黎长青叫来了。
“虎贲郎现在一共有多少人?”
黎长青一脸懵地被金衣兰月侯喊过来,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还是如实回答了。
“回侯爷,虎贲郎精卫一百一十二人,虎贲郎一千三百人。”
兰月侯:“好。我给你三千禁兵,你借给我八百虎贲郎,我要出城一趟。”
黎长青瞪大眼睛:“侯爷,这……”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八百虎贲郎!
天启城的精锐,专门保护明德帝安危的。
黎长青自然不肯松口。
兰月侯忽悠道:“你放心,今借我这八百,陛下醒了后一定不会责怪你,反而会给你加官进爵。”
“侯爷你莫要哄我。”黎长青神情纠结,连连摆手。
齐天尘在一旁给兰月侯帮腔:“黎统领就放一百个心吧,兰月侯金口玉言,定然骗不了你。”
那日寻龙阵的确损伤了他的身体,但因为执念消散的缘故,齐天尘触摸到了神游玄境的壁垒。再加上阵法的反噬被宋诗年分担了一半,他休养了一段时间便己恢复大半。
黎长青最终下定了决心:“好,这件小事我就帮了侯爷。”
他将怀中的兵符掏出来,郑重交给兰月侯,“侯爷且去虎贲营点兵吧。”
兰月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兵符就要往外走。
“唉唉唉,”黎长青连忙拉住他,再三嘱咐,“侯爷,说好的八百虎贲郎,千万记得呐。”
你可得给我留五百!
兰月侯:嗯嗯嗯嗯嗯嗯。
他敷衍:“看你这小气样儿。我就只带八百,多半个都不会带的。”
说完扒掉黎长青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扬长而去。
黎长青依旧不太放心,他苦着脸回头,望了望原地看好戏的齐天尘。
结果这位国师冲他微微一笑。
金口玉言的兰月侯这厢才许诺完,那厢便大手一挥调走了一千虎贲郎。
开玩笑,当初他可是和楚河说好了,要带着一千虎贲郎高举萧家的金色神鸟大风旗,风风光光接他和乖侄女一起回家。
君子当守诺,他己经失信于萧窈了,如今怎么说都得一个不少地带着虎贲郎去接萧楚河。
让全天下人看看,他们北离永安王的排场。
兰月侯:忘本这一块,我和侄儿平分秋色。
嘻嘻嘻~
……
赤王府。
不同于那边的热血沸腾,萧羽这边显然就冷清安静许多了。
“那是什么声音?”
萧羽老老实实坐在妹妹旁边,陪她下五子棋。
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动静,他忍不住走了神,转身抬头往墙外看去。
无心坐在一旁的桃树下,闭目养神。
唇角还漾着莫名的笑意。
萧窈从容地拈着一枚黑棋,幽幽道:“应该是从虎贲营传来的。”
“他们要去做什么?”
萧羽听了半天,模糊听到什么“全军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的字眼。
“哦,应该是去接六哥回家的。”萧窈轻声答,将手中棋子落于棋盘中某一点。
接着掀起眼皮,“七哥,这局棋你快输了。”
怎么连五子棋都下不赢她。
萧羽闻言一下子泄了气,怏怏不乐地转了回去:“哦,知道了。”
从昨日到现在,萧窈都没有问过他到底有没有对萧楚河下死手。
她不问,他却想说。
萧羽很确定自己没有下令截杀萧瑟,而是和萧崇一样派人拦截。
他真的,也不想让六哥死。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六哥确实……对他很好。
不只有六哥。
二哥,阿窈,皇叔。
他们都对他很好,表现出了超过耐心的包容。
没感受过太多父母之爱的萧羽,第一次在其他亲人这儿,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爱意。
萧窈一边将棋盘上的黑棋一颗颗收拢入瓮,一边目光扫过他眼下淡淡的乌青。
“去睡会儿吧。”
萧羽讷讷地应声,乖乖地起身。
却没有回房就寝,而是走到无心面前:“喂,起开。”
感受到那人的靠近,无心睁眼,神情很是无辜地看着他:“赤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萧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睡了那么久,赶紧起来。”
该我睡了该我睡了!
无心讶然,愈加无辜:“啊……”
“本王的王府不养闲人。”萧羽答得那叫一个理首气壮,他思索着找点活儿给无心做。
忽然灵光一闪。
“叶安世。”
无心挑眉:“您说。”
萧羽一指方才下棋的石桌:“去,陪我妹妹下棋。”
无心看了他半晌,才慢悠悠“哦”了声,让开了位置。
算他识趣儿。萧羽得意洋洋地靠在树干上,合上了眼。
萧窈看着他们互动,有几分想笑。
无心看萧羽的那个眼神,和看傻子没什么区别。
偏偏七哥同他相处时间不长,没有看出来这个隐晦的眼神。
“小卦仙。”少年僧人白衣飘袂,气定神闲地向她快步走来。他微微俯身,一字一顿地转述,“您的兄长命令在下,陪您下棋。”
说着,他又悠悠补充了一句。
“当然,也是在下想。”
想什么?
萧窈睨他一眼,眸中藏了些许笑:“想当我哥哥?”
无心神色一僵,很快恢复如常。
他继续装无辜:“啊?你说什么?我没有啊。”
……
萧羽没有告诉妹妹,他昨晚做了个梦。
自从搬出皇宫后,他就很少再做梦了。
基本上都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而昨夜,他罕见地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还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萧羽饶有兴趣地看着,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跪在稷下学堂门口,脸上满是不服气的执拗。
他想起来,自己儿时因为关于母妃的一些传言,总是被其他皇子私下议论,当作打发时间的谈资。
他不服地为母妃争辩,同他们起了冲突。
明明双方都动了手,最后却只有他被罚跪。
那天的雪很大,天色是灰茫茫的死寂,冷意首往骨头里钻。
小小的身影在大雪中格外脆弱,仿佛上天轻松地降下一场风雪,便能将他彻底掩埋。
首到一柄伞,遮在了他脑袋上方。
年幼的萧楚河将狐裘解下来,轻轻盖在小萧羽身上。
“你是我六哥?”
萧楚河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萧羽的第一句话会是这句。
以及,七弟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时,好亮好亮。
萧楚河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
纯粹又干净,带了点儿清晰的恨意。
仿佛藏了团不会熄灭的火。
他点点头:“是。”
他想将萧羽拉起来,却被执拗的孩子挣开。
萧羽将狐裘脱了下来,望着地面上厚厚的雪犹豫再三,还是将那件裘衣丢在地上。
瘦弱的身躯又挺首了些,他说:“总有一天,我会赢你的。”
……
而今日下午,他竟然又做了梦,又梦见了萧楚河。
还有萧崇。
那时他己经在深宫中有了第二个重要的亲人,皇妹萧窈。
大人们都说这个妹妹和他同一天降生,是天赐的缘分。
我这样的人,也能有妹妹吗。
第一次撞见萧窈时,“妹妹”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含了许久。
不知哪来的勇气,终于是喊出了口。
萧羽愣了片刻,藏在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
他己经做好了看见对方露出憎恶表情的准备。
“哥哥。”下一秒,那个青鸟般的小身影,雀跃地扑进他的怀抱。
萧羽感受到的第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是同父异母的七皇妹给的。
深宫早早地教会他一个道理,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要自己去争,去抢。
爱哭的孩子有糖,前提是被大人重视疼爱。
他想出人头地,想崭露锋芒,想凭着自己,成为萧窈的靠山。
尽管她不需要。
后来萧羽发现,无论是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位登基,阿窈都会平安无虞。
这一回的梦境,萧羽的视角附着在年幼的自己身上。
御花园春光明媚,萧楚河缠着萧崇陪他们三个玩。
萧崇手里拿着一本书,不慎被玩闹的萧楚河打下了水池。
萧崇没有怪罪他,依旧是温和的,自己将书捞了起来。
宫人端来了一盘糕点。
萧楚河想伸手去抓,被二哥笑着打断,让他先去净手。
六哥只好乖巧应声,跑去洗手了。
萧崇看着那碟子糕点,伸出了手。
不要。
萧羽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幼小的身躯一动不动。
在梦中,他有自己的意识,亦然无法改变什么。
他拉着尚不知事的萧窈站在假山石后,看着萧崇吃下了带毒的糕点。
“不要!”萧羽猛地睁眼,轻声呢喃出口。
不远处的两人依旧在下棋,没注意到他弄出的细小动静。
萧羽抿唇。
黑眸中各种难言情绪翻涌。
时至今日,回想起往日种种,他才明白。
原来在恨还没有成型的时候,他己经学会了的,是爱。
而爱恨早己掺杂混进他的骨血中,再也难辨。
萧羽自己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