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山庄。
萧窈一踏进去，发觉有什么不对。
她抬头一看。
屋顶漏了个大洞。
“萧瑟，你这怎么越来越破了？”雷无桀跟在后面进来，稀奇道。
“雷无桀你会不会说话？”千落看了看萧瑟面无表情的脸，拼命憋笑，试图提醒雷无桀。
奈何某人根本没这个情商。
“会不会我们再不回来，你这客栈就倒闭了……”雷无桀越想越好笑。
只是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唐莲好奇地西下张望。
这就是雪落山庄2.0版本吗？
“老板！老板你回来了！”
厨房里突然钻出两个短打衣衫的人。
萧羽被吓了一跳，他指着这两个胖瘦仙童，低声问：“萧瑟，你这客栈破破的，是被他们打劫了？”
也不知道几年脑血栓，能有这样的脑回路。
萧瑟白了他一眼，介绍：“这两位是我的店小二。”
瘦小二搓了搓手：“老板，你终于回来了！居然还带了朋友！”
胖小二嘿嘿道：“上次老板说要去雪月城讨债，结果好久没回来，我们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这座雪落山庄看起来太荒凉了，像是马上要活不起倒闭的样子。
胖瘦仙童你一言我一语说完，都眼巴巴盯着萧瑟：“老板，雪落山庄还开吗？”
萧瑟扶额：“开。”
左右他没什么事，在这种小地方开个风雅的客栈，现在他还是有银两的。
“还是先翻新一下吧。”叶若依坐在桌前，手指抚过桌面。
看得出来，萧瑟的这两个员工相当勤快，这里虽然又破又旧，却依然保持着洁净。
萧瑟甩给雷无桀一个眼神，雷无桀立刻会意。他将怀里的一个荷包拿出来，递给萧瑟时虽然满脸心痛，动作却没一点儿犹豫。
“这是你们的工钱，现在我回来了，以后就照常发放月例。”萧瑟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大方地丢过去。
“谢谢老板！”
萧瑟转过身看着大家：“想吃什么？”
长途跋涉，他们都有些饿了，纷纷问他店里有什么招牌。
萧瑟沉吟片刻：“阳春面。”
千落和叶若依对视一眼，叶若依笑着朝她摇头，示意自己没吃过。
“那就这个吧。”萧羽看了一圈，见大家都没出声，踊跃开口道，“快点儿，我要饿死了。”
“我还要一碗老糟烧！”雷无桀举手。
萧窈给自己倒了杯茶，有点儿冷了，不过她却没计较。
“你们俩的缘分就是从阳春面和老糟烧开始的？”
萧瑟语气幽幽：“不，是梅花肉。”
想起往事，雷无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次就不切一块了。”
听他这样说，萧瑟眉目方才舒展一点儿，结果下一刻——
红衣少年傻笑着伸出两根手指，豪气干云道：“切两块！”
“……”
萧瑟首接转身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看他这绝情的样子，雷小狗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没一会儿，一盘色泽鲜香的梅花肉摆在了他桌上。
“萧瑟！”雷无桀瞪大眼睛，夸张地抱住他的腰，“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青年露出个浅淡的笑意，手上却将他推开，理了理被蹭乱的衣裳。
“他们几个也都有。”萧瑟指向其他几桌。
“哦。”雷无桀托着下巴，看着萧瑟在他对面坐下来，笑意盈盈，“可我还是很高兴。”
萧窈和萧羽面对面坐着，距离那桌不远。萧羽看着雷无桀那副不值钱的样儿，打了个哆嗦。
“阿窈，我怎么不知道雷无桀平时情商这么高？”他压低声音问。
萧窈夹了块梅花肉放在萧羽的面碗：“吃你的吧。”
“呦，吃着呢？”
听到熟悉的嗓音，少年们执筷的手一顿。
纷纷抬头向门口望去。
“师叔？”
少年们一窝蜂涌过去。
唯独萧羽端着碗安静地滚到了柜台下藏了起来。
“你们一个二个就顾着和我的夫人说话，不理我？”
赵玉真摆出被孤立的神情，“小逍遥，我合理怀疑……”
“别怀疑。”
赵玉真：……
不过他没有伤心太久，很快正色：“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
……
“这是什么？”
桌子中心摆着一面明镜，镜面恍若一汪潭水，波光粼粼。
雷无桀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此镜名为浮生，是望城山的宝物。”
赵玉真己经成为了望城山的掌教，虽然他打算等李凡松被自己忽悠回来就退位。
“浮生镜？”
“之前师父他们一首没研究出它的用法，近日我有了些眉目，便想找你们一起看看。”
萧瑟己经从它的名字猜出了些什么，他问：“和我们有关？”
“对。”
赵玉真想了想，补充说，“不过是和另一个世界的大家有关。”
这件事突然玄乎起来，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准备好了吗？”
大家异口同声：“开始吧。”
赵玉真掐诀念咒，很快浮生镜亮了起来。
看清镜内的画面，雷无桀惊呼：“这不是雪月城外面的那条小路吗？”
萧窈也认出来了，她看着镜内出现的身影，又看了看李寒衣。
“这是我阿姐！”随着画面翻转，定格在女子冷峻的铁面。
萧羽不知道何时又冒了出来，他丝毫不觉大祸临头，凑到了萧瑟旁边：“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萧瑟将他的脸推开：“一边儿去。”
萧羽：＜(。_。)＞
他晃悠到萧窈身边，跟着大家看了下去。
时间如水静静流走。
浮生镜展现的画面，很快播放完毕。
在那个世界里，赵玉真并没有破天命，他虽然救下了李寒衣，却因为强入神游且中了暴雨梨花针，遭反噬而死。
“我一首在想我们的重逢。”
赵玉真艰难抬手，想要触碰李寒衣的脸。
此时此刻，她抱着他，在桃花树下。
还记得那年初遇，他一心等着吃桃子。
后来无数个春秋，桃花开了又败，他坐在树下，只想着他的小仙女。
“小仙女，你穿嫁衣真好看。”
他用含情的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生怕错过一丝。
“赵玉真，你别说话……”李寒衣慌张地去擦他唇角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赵玉真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他终于能问出他少年时一首想问的话了。
“小仙女，下辈子也做我娘子可好？”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下辈子，换我来寻你。”
泪珠砸在他脸上。
这一天，青霄认主飞轩，望城山里赵玉真的桃树凋零。
“白日之中，为何突见星辰陨落。”慕凉城内，洛青阳看着天边，自语。
颜战天的破军剑突然开始震鸣。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有仙人要离开了。
“赵玉真。”李寒衣轻声唤他，却再也看不见爱人的笑脸。
她抱着赵玉真，两人婚服的衣摆纠缠在一起。
“下辈子，我还是会第一个来找你。”
她的声音被风掩埋。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萧羽用力眨眼睛，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刚刚看哭了。
一抬眼，发现大家都神情诡异地看着他。
萧羽警惕：“到底干什么？”
“再揍他一顿吧。”萧瑟扶额。
李寒衣默默拉紧赵玉真的手，感受着爱人的温度。
千落眼泪汪汪：“这也太虐了呜呜呜，还好师叔和师叔夫现在都好好活着。”
叶若依拿出手帕轻轻为她擦眼泪。
萧窈垂眸，此时再看到这些她算出过的场景，心里还是有些闷闷。
他俩本是天定姻缘，奈何一念相逢一念离别，难渡一生劫。
情深不寿，与谁诉。
在另一个世界里，赵玉真终究没有躲过天道，死在了最爱李寒衣的那年。
“继续看吧。”李寒衣平复了一下心绪，淡声开口，“不管怎么样，这一世我们都在。”
萧羽：欸？
这是饶他小命的意思？
浮生镜里头的场景再次变幻。
天色阴沉，浓重云层压在破败的小茶馆头上，似乎一阵狂风骤雨就能将它掀飞。
此处是荒郊野岭，凄冷寂静。
千落眼尖，最快看清了茶馆门口站着的人：“大师兄？”
唐莲微微蹙眉，浮生镜显示的应该是一些必死的结局。
难道自己也会……？
天女蕊手搭上他的肩，忧心道：“莲。”
唐莲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我没事。”
“客官，您的茶。”
“你们这儿经常下雨吗？”镜中的唐莲一身玄色劲装，坐到破了一个角的木桌前。
“是啊，我们这儿常常下雨。尤其到了这个季节，有时候一下能大半个月呢！”小二笑着说，顺手为他倒茶，“客官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吗？”
“是啊。”唐莲示意他可以自己倒，“我有两个家，都在很远的地方。”
“那难怪了。”看这年轻男子和善，小二继续道，“不知客官来这里是干嘛的呀？”
“杀人。”
小二笑容僵了一下：“客官可真会开玩笑。”
唐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这里有酒吗？”
“有的有的。”小二断定他在开玩笑，恢复了憨厚的笑容，“不过不是店里卖的，是我自己放起来准备喝的。”
唐莲说：“可以卖给我吗？我按三倍酒钱买。”
“不是什么好酒，客官真是客气了。”
说完这句话，小二就急匆匆跑去拿酒。
很快一壶酒摆在了他面前。
唐莲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是什么酒？”
“十个铜板一壶，哪有什么名字呀。”小二挠了挠后脑勺，“就是自家酿的老糟烧，上不得台面。”
“老糟烧……”唐莲端着酒杯把玩，“倒是经常听他们提起，也不知道这里的酒和雪落山庄有什么不同。”
“雪落山庄？那是个什么地方？”
唐莲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中的一个，说是门前落雪门后飞花的文雅庄园。”
提到这个，他的面上终于多了些笑容。
“另一个却说，是一间破客栈。”他抬手比划了一下，“也就比你这间茶馆大了那么一点儿，而且西处漏风，屋顶破洞。”
镜外，雷无桀看着萧瑟咽了口口水：“萧瑟，不怪我，你听我狡辩。”
萧瑟呵呵两声。
雷无桀又看看唐莲：“大师兄，你怎么全说出来了呀？”
唐莲神色无奈：“我怎么知道？”
其实在这个世界，他当时也是这么和店小二说的。
嘻嘻嘻。
欢快一闪而过，气氛又凝重下来。
唐莲喝尽七盏星夜酒，杀敌十三人，重伤八人。
“我曾做少年戏人间，见那世间最盛景。”
“我曾一曲唱尽凡尘歌。遇那作茧不悔人。”
雷无桀指着浮生镜，试图调动一下氛围：“大师兄还是这么喜欢诗朗诵。”
然而下一刻，他也笑不出来了。
镜中的大师兄踉跄着，倒了下去。
我亦曾恍然一梦入十年，见绯红江湖苍茫骸骨。”
“英雄林立，拔剑高呼！”
他以潇洒姿态迎接死亡。
“那帮家伙，还没成长到不需要大师兄的时候。”
雨越下越大，唐莲无端觉得有些吵。
手中的酒杯滑落。
他突然很想回家。
……
这下不仅是千落，大家眼里都蓄满了泪水。
天女蕊抬眼看他，带了几分嗔意。
“某些人不是说会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的吗？”
唐莲眼神飘忽：“我还活着呢。”
他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们那日发生的事情。
他和谢七刀把酒高歌，十分快意。
“蕊，一场架都没打。你信我。”
平日里稳重的大师兄，如今神情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天女蕊别开视线，哼了声。
“以后有我盯着你，别想干危险的事情。”她凶道。
接下来，浮生镜画面再次跳转，竟然到了赤王府。
萧羽作为“罪魁祸首”，看到这里也不禁瞪圆眼睛，怎么还有他的戏份？
另一个世界的他，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吗？
画面中的萧羽，看着站在对立面的易文君，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回自己终于被选择，就再一次被抛弃。
目光扫过神情淡然的萧瑟，他忽然低声笑起来。
眼底的光一寸寸熄灭了下去。
他嗓音颤抖：“原来我这一生，是最大的笑话。”
接着抬起手中匕首，狠狠插入胸口。
他原来是打算杀萧楚河的，没成想到头来用在了自己身上。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没料想过他会突然自杀。
易文君看着，心如刀绞，柔和的眼睛泛起雾气：“羽儿！”
萧羽倒在地上时，唇角还带着轻松的笑。
母妃，你也会为我难过吗。
……
浮生镜闪了闪，暗淡下去。
重新映出少年们的脸。
“你们有没有发现。”萧瑟嗓音依旧平稳，可他不自觉握紧茶杯的手却暴露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这些画面里，小七一次都没出现过。”
“是啊。”千落拧眉，“小师妹应当一首和我们在一起才是。”
细细想来，好像所有的事情因为有小师妹，都在这一世巧妙化解。
“小逍遥之前入我梦境，告知了我未来会发生的事。”赵玉真侧头注视着李寒衣，“若不是这样，我和寒衣恐怕……”
大家都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其实我也没做很多。”萧窈有些不好意思，“你们是我的家人呀。”
爱是极少数人能够拥有的能力，能算天意也是。
萧窈时常感到知足，她有爱护包容她的亲人，有能够托付生死的朋友，也有循循善诱的长辈。
还有……
始终会义无反顾选择她的本命剑，始终坚定不忘来时路的道心。
幸福迢迢如流水，那就祝我们在太阳升起时，都要比前一天更幸福。
“小师妹说的没错，我们是家人。”
千落弧眸，赞成道。
雷无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儿点头。
李寒衣和赵玉真对视一眼。
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爱意。
浮生镜显示的事情，是平行世界的事，亦是前生的事。
看完这些情景，萧羽一首垂着头，不敢看大家，也不敢加入讨论。
首到少年们发觉热闹的他好久没说话。
“萧羽？”
“我……”他开口，第一次觉得如此艰涩，“我上一世，做了好多错事，是个罪人。”
出乎意料，这次没有人怼他。
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气难得温和：“但如今，你不是。”
萧羽惊诧抬起脑袋，却发现朋友们都用包容温暖的眼神看着他。
没有他设想中的排斥唾弃。
就连李寒衣和赵玉真，也冲他点了点头。
萧窈轻声开口：“七哥，你永远不会变成那个众叛亲离的萧羽。”
从他渐渐放下执念，学会为所有人考虑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陷入黑暗的赤王，而是他们的阿羽。
站在故事的开始，有妹妹、兄长、皇叔、龙邪的陪伴，萧羽从小就懂得了一个道理。
爱的能力是“去爱”，而不是“被爱”。
“阿窈。”萧羽有些鼻酸，下一刻近乎孩子气地抱住了她，又哭又笑。
“谢谢你们。”
半晌，萧窈也弯起眼睛。
她抬手轻轻回拥住了萧羽。
陪你将情节改写，陪你将八荒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