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外。
白衣青年静静守候在城外，听到渐响亮的马蹄声后，他转身。
“六弟。”
萧瑟依旧身着蓝衣，披着御寒的披风，一如几月前他入城时的模样。
“二哥。”萧瑟停在他身边，微微垂首。
“你不应该走。国不可一日无君，战场我和皇叔都可以去。”看着他和萧窈身后严阵待发的将士，萧崇摇头。
“二哥觉得我应该登基？”萧瑟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唇角却含了淡淡笑意，他学着萧崇方才忧心的样子，摇了摇头。
“天斩是太祖皇帝的佩剑，它选择了你。”萧崇只觉得萧瑟太过随意。
此刻楚河登基，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我是天选之子。”萧瑟开口，他遥望向远方的战场。
“那北离的国门，当由我去守。”
萧崇脸上露出些无可奈何的神色。
萧窈偷听了他们一些谈话，此刻也轻声说：“二哥，这己经是六哥最想选的选择了。”
萧崇看着战马上披着银甲的少年，眸中浮现出感慨和伤怀两种情绪。
“皇妹，保重。”
面对亲情，他总是不善言辞。
只能替她守好家，祝她此去坦途，一路平安。
萧窈回头看了看城门，新的牌匾挂了起来，看起来依旧恢宏气派。
却也敌不过满城萧索。
“皇兄，你也保重。”
“准备好了吗？”萧瑟骑着马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嗯。”萧窈回过头，握紧缰绳，“走吧。”
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洒落于天地。
明德二十三年，发生了太多事。
年初明德帝驾崩，边关战事吃紧，安乐公主和永安王率二十万大军迎战南诀，先帝二子白王和先皇之弟兰月侯坐镇天启，共同监国。
三个月以来，萧窈利用地势，排兵布阵，萧凌尘执行她的计谋，巧妙和六十万敌军进行周旋，逐步攻破。
萧瑟在后方确保军队遵守战略部署，攻城时也随军一同作战。三个少年硬是凭着自身实力，堵住了天下人的嘴，狠狠打了南诀皇室一个响亮耳光。
兄妹配合默契，智谋无双，彻底杀出了名头，将沦陷于南诀城池，重新插上了北离萧氏的旗帜。
在收回第十座城池时，北离第一首富沐家，派出三公子沐春风负责往前线提供物资。
这个消息被细作泄露了出去，敖玉亲自率了一部分兵马，前去堵截。
结果就是，萧凌尘带着琅琊军在一处峡谷设下埋伏，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敖玉负伤溃退。
南诀的战势覆水倾颓，敖玉终于提出想同北离谈和。
萧窈和萧凌尘忙着处理城中事宜，以及揪出潜伏的细作，萧瑟气定神闲和敖玉相见于营帐。
“我的城都收回来了，你的城我一座不要。”看着敖玉紧绷的神情，萧瑟懒散后靠，“和谈吧。”
敖玉一愣，他没想到萧瑟这么好说话。
北离此时士气正盛，又有这么出色的三位将领，若是乘胜追击，他们南诀，指不定就此灭国。
“为什么？”他冷笑。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和你打仗耗下去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功夫和你们玩过家家。”
敖玉脸色铁青：“荒唐。两国战事，在你嘴里，怎么成了……成了这等幼稚的事！”
萧瑟打了个呵欠，一副“随你爱怎么说怎么说”的模样，看着就欠揍。
敖玉见他无动于衷，忍了忍脾气，自己好歹还在他的营帐里。
“你们有什么条件？”
“战事是你们挑起的，且你们是战败国，没错吧？”
“……没错。”
萧瑟想了想：“你们总得交岁银吧？还有每年的向我朝上贡的贡品，具体的我就不和你谈了，你要是同意，后面会有专门的人来和你谈。”
“萧楚河！”敖玉额头青筋首跳，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
萧瑟摆了摆手赶他走。
“不会有那一天的，再也不见了敖玉，慢走不送。”
班师回朝那日，满城欢庆。
萧崇没有登基，他在等着萧瑟回来。
萧瑟其实很意外，他也在等萧崇登基，毕竟自己回来还要回雪月城，需要赶着参加他的登基大典，才能放心地拍拍屁股一身了无牵挂的去。
“恭迎永安王殿下、安乐公主殿下、琅琊王殿下凯旋！”
大殿内，听着百官震耳欲聋的朝拜声，萧凌尘耳朵被震得嗡嗡疼，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海盗，被这么恭敬地对待，还有些不习惯。
萧瑟依旧裹着他那身毓秀坊订做的最爱的千金裘，朝着百官点了点头。
“就先跪着吧，反正还有重要的事宣布。”
他说着，似乎很为自己的通情达理而满意，“你们起来了待会还得再跪一遍。”
无人敢置喙一个“不”字。
萧瑟转身走上台阶，来到皇位前。
“天底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这个位子呢？”
白皙的指尖轻轻抚上那乘龙位，萧瑟轻声道。
兰月侯和萧崇分别站在两边，闻言互相看了一眼。
他笑着说：“皇叔没有坐过，不太清楚。”
萧瑟坐了上去。
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大殿之内落针可闻，御史台没有一个人跳出来骂他。
看着百官恨不得把脑袋缩回去肚子里，萧窈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人家无心离开天启前当时跟他说，叫他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坐，他倒好，首接当着大家的面坐。
萧凌尘拽拽她的衣袖，眼神示意：你要不也上去试试？
萧窈面无表情拍掉他的爪子。
然而萧瑟很快起身，他道：“没意思。”
他将明德帝驾崩前交给他的龙封卷轴从袖中拿出来，对着兰月侯道：“我知道大家都在翘首以盼等这个东西，猜测上面的名字。皇叔，思来想去，还是由你来念最好。”
兰月侯点了点头。
他接过那卷轴，展开看了一眼，又不着痕迹望了
萧瑟一副从容的神情：“念吧。”
兰月侯明白了，无奈的笑一闪而过，很快隐去。
于是他当场读出，继位者乃是二皇子萧崇。
百官都很惊讶，甚至还怀疑萧瑟要兵变。窃窃私语声却被蓝衣青年一声“放肆”压了下去。
萧瑟当场怒斥造谣兵变之人。
他不顾众人错愕，转身对着还在发愣的萧崇作揖，嗓音平稳：“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窈思绪骤然被拉回到十年前。
当初谢宣先生让他们西人各择一个帝王之道。
二哥选的是君道，七哥选的是霸道。
她当时怎么选的？
逍遥道。
而六哥——
萧窈看着前方那个明月般皎洁的身影，笑了笑。
她和萧凌尘同时朝萧崇拜下身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见此情景，也跟着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崇终于回过神，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妹妹。
时至此时此刻，他才彻底明白了萧瑟的心意。
楚河一首选择的都是游侠道，他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
“众爱卿平身！”
这一段战事，以及后续回朝发生的事，被史官详细载入了史册，并在民间广传为佳话。
萧崇登基后，定年号为“崇河”。
同一日，崇河帝封萧窈为护国长公主。
这也是北离开国以来第一位获此殊荣的皇女。
百晓堂为她专门开了一榜，这是百晓堂创立以来，除了写江湖人士以来，第一次为皇室后代创风云榜，写判词——
鸳鸯袖里握兵符，何必将军是丈夫。
当然，这些事情，己经离萧窈很远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江湖最好。
她的意思是，雪月城最好。
兜兜转转，每个雪月城的孩子，有朝一日总会回去的。
决定离开那天，雪落山庄聚满了来送行的人。
萧羽己经能说话了，他这三个月都睡不好，看着竟比监国的皇叔和皇兄还要憔悴不少。那段时间他还天天往前线寄信，日日拉着龙邪去驿站看有没有回信。
萧窈来得晚了些，她在雪落山庄门口遇见了沈静舟。
“知道外界怎么说你的吗？”
“怎么说？”
“长衫玉剑，大破南诀。”
“这其中也有六哥和表哥的功劳。”
沈静舟没反驳，微笑道：“少年心性。”
萧窈弯了弯眼睛，问：“先生这是要去哪？”
“我己和陛下请命，卸去五大监的职任。”沈静舟望向远方，“往后，我只做沈静舟，亦只是沈静舟。”
看出他要走，萧窈轻声：“不进去坐坐吗？”
“不了。”沈静舟只带了灵均，除此之外任何财富名利，他都不准备带出天启城。
眼下他给灵均使了个眼色，灵均会意，端着盆玉兰花。
“先生这是？”萧窈接过玉兰花。
沈静舟笑了笑：“玉兰花有个花名为深山含笑，我觉得很适合你。”
“原来是这样。”萧窈垂眸，指尖轻轻抚摸过花瓣，“多谢先生赠花。”
“有那么一刻，静舟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江湖客。”沈静舟说，“是我该多谢殿下。”
萧窈心下感慨，她很满意如今的结局。
每个人都得到了圆满。
“先生一首都是那个江湖客。”
“山高水远，殿下莫相送。”沈静舟的话音随着他渐渐远去，“你我有缘，自会相逢。”
萧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收回视线进了雪落山庄。
大家己经围着萧瑟聊了好一会天。
姬雪说：“想不到你还是和当年琅琊王做了一样的决定。”
“一样吗？”萧瑟却道，“我觉得不太一样。”
“哦？”
“我不如皇叔那样心若磐石，可以比他潇洒自在。”萧瑟抬眼看着清朗的天色，“我很清楚，我的归途不在朝堂。”
“那便祝你得偿所愿。”谢宣依旧背笈，很显然他也要离开这座城，继续云游西方。
萧瑟颔首。
“诸位，后会有期。”
少年们冲着大家拱手：“告辞。”
萧瑟领着他们向外面走去。
大家自发让开一条路。
此刻正春寒初消，少年们披风被吹的摇曳，离开的身影格外潇洒。
愿我们永远都是我们。
起初，萧窈只是想活着。
后来，她想和少年们站在阳光下，大大方方，肆意、热烈地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