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外，荒丘之上，夜色浓得如同泼墨。
两道身影悄然立于风中，仿佛本就是这黑夜的一部分，与阴影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一人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眸子，开阖之间，偶有精光流转，深邃得令人心悸，正是苏昌河。
他身侧半步，立着一位执伞的男子。
伞面黝黑，在微弱星月下也不反丝毫光泽，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
男子一身青衣，身形修长，面容被伞沿投下的阴影遮去大半，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薄薄的嘴唇。气息沉寂，如古井深潭——苏暮雨。
两人并肩，默然望着不远处的天启雄城。
此刻，那固若金汤、象征着北离王朝无上权威的巨城，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剧震。
并非地龙翻身，而是人祸，是远超常人想象的武道巅峰之力引发的天倾地覆。
即便相隔如此之远，脚下大地传来的细微震颤依旧清晰可辨。
城中方向，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混沌之色，仿佛有巨兽在那片天地间搏杀嘶吼，逸散出的气机搅乱了风云。
隐约间，似有龙吟剑啸穿透厚重的城墙，刺入耳膜。
轰隆！
一声闷响，即便传到此处也己衰减，却依旧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重力量感。
依稀可见城内某个方向，一大片巍峨的宫殿轮廓……
似乎矮了一截，无数尘埃碎屑冲天而起，形成一片朦胧的灰雾，其间竟有电光似的厉芒一闪而逝。
苏暮雨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伞骨未动，伞下的阴影却似乎更沉凝了些许。
苏昌河脸上那惯常的、仿佛算计尽天下事的笑意微微淡去了几分。
他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着，眼神眯起，远远眺望那一片混乱的核心，试图看清那搅动风云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仙。
“好大的动静……”
苏昌河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可不是寻常武夫能闹出来的场面。怕是……那些老怪物们在搏命了。”
他侧头，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地看向身旁的执伞鬼：“暮雨，若是你我对上里面那两位，胜算几何？”
苏暮雨沉默了片刻，伞下传来他清冷平静的声音，言简意赅：“会死无全尸。”
苏昌河闻言，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微凉的夜风中凝成一小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他再次望向那片动荡不休的天启城，目光幽深。
暗河游弋于黑暗，掌控生死，但眼前这股力量，己然近乎天威。
这棋局，似乎跳出了某些棋子，快要变成执棋者之间的厮杀了。
“这天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良久，苏昌河才喃喃低语了一句，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一丝隐隐的兴奋，以及更深沉的忌惮。
两人不再言语，依旧并肩立于荒丘，如同两尊沉默的守夜石雕，远远凝视着那座正在经历惊世骇俗之变的帝国心脏。
黑夜漫长，城中的轰鸣与剑意，还未停歇。
夜色未褪，荒丘上的寒意更重了几分。
苏昌河与苏暮雨正欲转身，融入更深的黑暗离去，身形将动未动之际——
两人身侧，约莫十步之外，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一人。
仿佛他早己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只是他们方才未曾察觉。又像是夜风凭空卷来了一缕幽魂，悄然凝聚成形。
来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破损的青色长袍，像个落魄的寒酸书生，身形略显单薄。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着，双手也拢在袖中，脸上带着些宿醉未醒般的慵懒倦意，眼神却清亮得很，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远处天启城仍未平息的混乱气象。
苏昌河浑身微微一颤，并非恐惧，而是极致的惊诧与本能警惕。
以他的修为，方圆百丈内飞花落叶皆难逃感知，竟被人欺近到如此距离而毫无所觉！
他脸上那惯常的虚伪笑意瞬间冻结，眼底精光爆射，周身气机如毒蛇昂首，骤然锁定了那青袍书生。袖中双手，己然扣住了某种极阴毒的物事。
“谁？！”
一字吐出，短促而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打破了荒丘的死寂。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暮雨手中的那柄黑伞无声无息地微微倾斜了一个角度，伞沿对准了那不速之客。
他周身的气息彻底沉寂下去，并非消失，而是转化为一种极致的“空”与“无”，仿佛下一瞬，那伞下便能刺出洞穿幽冥的一击。
他露出的下颌线条绷紧，心中的震动远比表面来得剧烈。能如此瞒过他二人灵觉的，天下间屈指可数。
那青袍书生似乎这才被苏昌河的喝问惊动，缓缓转过头来。
他面容普通，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眉宇间带着几分疏懒的书卷气，又似乎夹杂着些许玩世不恭的沧桑。
他看到如临大敌的两人，尤其是苏昌河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和苏暮雨那柄散发着无形锋锐气息的黑伞，不由笑了笑，摆了摆手。
“二位，放松些，放松些。”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独特的磁性，像友人闲谈，“这月黑风高的，打打杀杀多煞风景。我不过是路过，瞧个热闹，瞧个热闹而己。”
他话说得轻松，但苏昌河与苏暮雨心中的戒备却丝毫未减。
路过？
瞧热闹？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身边“瞧热闹”的人，本身就是天大的热闹！
苏昌河眼神阴鸷，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其气息中分辨出来历，却发现对方气机混混沌沌，似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竟难以捉摸其深浅。“阁下究竟是何人？”
青袍书生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故作沉吟状，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在这暗夜里显得有些晃眼。
“好说，好说。”
他学着江湖人的口气拱了拱手，动作略显滑稽，与他那身书生气质有些不搭，却又奇异地和谐。
“在下君玉。”
他顿了顿，目光在苏昌河与苏暮雨身上扫过，笑意更深了几分，补充道：
“一个……读了几本闲书，走了几步闲路的……无聊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