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君开门见是孙彭春愣了一下。孙彭春道,“我找心慧。”
沈燕君走向卧室,打开门,里面黑漆漆的,一个脑袋露在床沿,“心慧,你出来下。孙彭春找你。”
孟心慧没有动。
孙彭春想要进去。沈燕君打开灯,道,“门开着。”孙彭春点点头。
孙彭春走进去,看见孟心慧把头埋在膝盖里。他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心慧?”
孟心慧突然理解了上个礼拜自己几次追问孙彭春几次沉默不作声的心情。
“别问。”孟心慧低低地道。
“到底怎么了?我让我猜,我哪里猜的出来?”孙彭春急道,“你一个礼拜都没理我了!”
“是你没有找我。”孟心慧受伤道。
“我找你了!我找你好几次了。”
“你是说发新闻给我,发视频号的视频给我?”
“你一次都没有回我。”孙彭春郁闷道。
换作往常,孟心慧确实会回一两句。但这个礼拜不同。她想孙彭春更主动些。
孙彭春还在问。孟心慧道,“别说话。”她把头枕他肩上,“别说话。我们就这样挨一会儿。”
不多时,孙彭春听到孟心慧均匀的呼吸声——她竟睡着了。
沈燕君多时不见孙彭春出来,也没听见两人说话声,走过去看,见孟心慧头靠在孙彭春的肩上,两个人亲密无间。她走进房间。孙彭春听见脚步声,突然回头,对沈燕君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她顿住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孟心慧醒来,精神好多了。她终于说出来,“我感觉自己在你爸妈那里也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且…我们的家庭都认为自己的小孩和自己的家庭的条件更优秀,对方占便宜。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婚姻也是交易。彼此都认为自己占便宜,交易才会顺利达成,体面和气。否则,讨价还价的最后,大概率还是谈崩,闹到最后不欢而散,一地鸡毛…彭春,我…”
孙彭春没有说话。
许久,孟心慧叹道,“我动摇了。”
“我再劝劝我爸。”孙彭春道。
孟心慧摇头,道,“我跟我妈打赌到今天。前提是我不说话。我己经说出来了。我己经输了。”
“输了,怎么样?”
“没说怎么样。她只是让我考虑清楚。”孟心慧道,“我现在想想,我们一首以来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为你妈妈找我要我这个要我那个吵架。我也害怕…”
“你想我怎么样?”孙彭春道,“我己经尽力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力。“我也是受害者。”
“是啊。”孟心慧笑,“你也是受害者。”她仿佛释然了。“他们好像都不明白,他们的孩子不是他们的孩子。”她又难过道,“可是我们的灵魂真的住在‘明日’的宅中吗?‘昨日’是倒行吗?”
孙彭春答不上来。
***
这天,孟心慧送一堆礼物过来。孙彭春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回礼。我妈想着你周末回你爸妈家,让你带给你爸妈,让你跟你爸妈说,”孟心慧咬了咬唇道,“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这是我们的心意,以后,别麻烦了。”
孙彭春照做。
彭敏珠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孙彭春也像个传声筒照实说。
彭敏珠留他吃饭,他说,不吃了。匆匆就走了。
孙耀国回来,彭敏珠跟他说。他愣住了。良久,道,“你去一趟。”
“我让彭春问问,心慧她妈明天在不在家。”彭敏珠道。
“问什么?”孙耀国道,“你去看儿子,顺道去看一下而己。”
5
第二天。
沈燕君开门见是陌生人,愣了一下。
“心慧妈妈,我是彭春妈妈。我今天来找彭春,上次听彭春说你来了,我想着顺道先来看看你。”
沈燕君看着彭敏珠,依稀看出孙彭春的影子,招呼她进来。又去给她倒茶。
彭敏珠从没来过孟心慧的家,她的户型跟楼上彭春的一模一样,房间整洁,透着股清亮,只有书桌乱糟糟。扭头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一个女人坐在芭蕉叶下,穿着时尚,手拈花状,现代与古典的糅合。
“这是心慧画的,小孩子过家家,不堪入目。”沈燕君淡淡道,但语气里还是几不可闻地带了股骄傲和得意。
“是心慧画的?”彭敏珠质疑道。
沈燕君以为她不信,这时仔细看才发现画作的笔触不同,落款也不是孟心慧的笔迹,是「孙履和印」。
彭敏珠奇道,“履和,是彭春的字。”言语中同样几不可闻透着股得意。
“哦?”沈燕君不由重新打量起这幅画作,总觉得这个女子的笑像是心慧在笑她。不由地想,那心慧画的那幅,哪里去了?
彭敏珠伸手。沈燕君将手里的茶水递给她。
“清茶,你别见怪。”沈燕君客气道。
彭敏珠接过,见书桌上都是资料,道,“忙吧?放暑假,也不轻松。”
“是。现在教育局和家长,包括学生要求都高。”沈燕君平复心情道,“心慧这段时间没那么忙,我正好让她帮帮我。”
“心慧人呢?”
“她这个年纪,正爱睡懒觉。”
“是,他们这个年纪都一样。”彭敏珠道,“正好我们两个说说话。”
“也没什么可说的。”沈燕君道,“我不爱多话。”
孟心慧听到外面的声音,醒了,听着不似蔡伟君的声音,奇怪谁在外面。她这次不像上次那么莽撞,洗漱好换好衣服才出来。瞧见彭敏珠人愣在那里,呆呆地喊了一句“彭春妈”。
“我在彭春家瞧见的,原来是你画的。”彭敏珠道,“我想着不是他的风格,怎么也没想到是你画的。”
孟心慧从来没觉得彭敏珠这么热络过,不明就里地问,“什么?”
彭敏珠指指墙上的画。
孟心慧“哦”了一声,偷偷瞧沈燕君的神色。沈燕君脸色淡淡的,示意她先吃饭。
吃饭时,孟心慧发消息给孙彭春,「你妈在我家。怎么回事?你让她来的?」
一会儿,孙彭春回复,「现在?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让她干。」
不一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自然是孙彭春。
“妈,你怎么在这里?”孙彭春小声问。
“顺路过来看看心慧妈妈。”彭敏珠道,“刚起?吃饭了吗?”
孟心慧接嘴道,“过来一起吃吧,我妈做的番薯面。挺有特色的。”
沈燕君咳嗽了一声。
孙彭春忍住渴望,道,“我…吃过了…”又示意彭敏珠走。
孟心慧也没有挽留,沈燕君连“再坐会”,“再会”这样的客套也没有。
他们走后,沈燕君坐过来。孟心慧看着她,想笑,又不敢笑。
“你那幅画送他了?”
“又不值钱。”
“落款了,说不定就值钱了。”沈燕君道。
“你太高看我了。”孟心慧道,“孙彭春这幅,不值吗?”
“跟你的差点意思,”沈燕君道,“没有那个味。”
“什么味?”孟心慧道,“挂那儿大半个月了,你都没发现,”说到后面,不由笑出来,“差哪里了?”
“拈花一笑,”沈燕君道,“我相非相的禅境。”
“有意思,妈妈。”孟心慧笑,“李老师蒋爷爷都没有参透,我参透看破?你高看我了。”她吸溜一口面,道,“我们都在彀里,无一幸免。”
“人生如白驹过隙,何必自讨苦吃。”沈燕君劝道。
“妈,你不懂。”孟心慧道,“你不懂那种感觉,那种被拾起来的感觉。彭春不跟我说分手,我是不会跟他说分手的。腿的问题,我既然一开始就知情,现在就不是我放弃他的理由。彭春的家庭,说到底是彭春以外的东西。谁能摆脱原生家庭呢?过度介入子女生活的父母,虽然让人讨厌,但是彭春是个有强烈自我主张的人,我相信他会平衡我和他爸妈的关系。再说,控制也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我能说你不爱我吗?我能否定你对我的爱吗?同理,我能否定彭春爸妈对彭春的爱吗?爱得紧,总比不爱好。”
“你倒是通透!”沈燕君道,“那我问你,如果孙彭春的腿没有问题,你会选择他吗?”
“他又不是这个孙彭春了。”孟心慧道,“他不一定需要我。”
“对啊,爱是被需要吗?”
“不是需要吗?”孟心慧反问道,“身体需要,精神需要,家庭需要,很多啊。”
“那你需要他吗?”
孟心慧没有说话。
沈燕君道,“换个人吧心慧,你可以依靠的人。“
“靠别人是靠不住的。人只能靠自己。”
“这话也对。”沈燕君道,“但,至少找个像你爸爸这样的人。”
“即使他很忙,也会沉下心帮你看教案,出主意吗?”孟心慧笑,“那彭春也可以。即使他很忙,他也会帮我用ai做ppt材料。”
“你这个人就是容易心软。”沈燕君道,“一见到孙彭春,自己的感受又都放一边了。你知道,你爸跟我,是不可能同意你跟孙彭春好的。你现在是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
“妈,我想要上班。上班就可以不用听你说这些了。”
沈燕君白了她一眼,“我是为你好!”
“谢谢!”
6
谁也没想到,这是母女俩最温馨的时光。
沈燕君跟孟新伯说,孙彭春妈妈来过了。孟新伯问他爸爸呢。沈燕君答没有。孟新伯道,“倒是不卑不亢。”又道,“那天在医院,他看上去也挺精神的,也真的为心慧着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是不是管太多了?他们实在要好,随他们去了。他家里有钱,将来带孩子什么的,自然可以请人。科技在不断发展,他的缺点有一天也会跟蛀牙一样变得稀松平常。”
沈燕君没有说什么。
但是有一天,孟心慧回家,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冰冷。孟心慧默默吃着沈燕君准备的饭菜。她本来都是在园区食堂吃了再回来。因为她妈妈来,她现在都回家吃。她时不时地瞄一眼坐沙发上的沈燕君,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吃完饭,孟心慧把碗筷放洗碗机。听到沈燕君问,“他结过婚,为什么不说?”
“什么?”孟心慧愣愣地拿着脏碗,一时间脑子懵懵的。
“还有什么,你一次性说出来。”沈燕君冷冷道!
“就办了酒…”孟心慧弱弱道。
“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去见他,”沈燕君道,“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
“妈…”孟心慧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更不要联系他。”沈燕君道,“我看着你,你把所有联系方式删掉。”
“妈,就算不做男女朋友,也还是朋友。”孟心慧道,“说不定有用的到的时候。”
“不要理他。”沈燕君道,“你如果不听我的,我找他说。”
“妈!”孟心慧生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看看英芝家的,你找的连郑明都不如!”
孟心慧把脏碗放进洗碗机,开好后,回了房间。
孙彭春的消息发来。是非常简单的一句:「想你」
孟心慧闷坐了一会儿,她准备出门。
“干什么去?”
“去找孙彭春。”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我是个成年人!”
“他怎么就把你迷的晕头转向的!就他能让你舒服吗?!”
“别说的那么难听!”
“你以为我说的是那方面,你不妨想想你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
“妈,我对别人不感兴趣。”孟心慧道,语气可怜兮兮的。“你挑的那些,入你的眼,不合我的心意。我要跟他们过一辈子,我不愿意!”又道,“或者你把建明找回来。”说完,她径自出门了。
但她出门后,并没有上楼,而是搭电梯下楼。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这个城市突然变得陌生,变得冷漠。天上的月亮看上去也冷冷清清的。走累了,她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坐了一会儿,她不得不站起来。蚊子太多了!
她继续走。这个城市这么大,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哪里。
她改坐了公交。看着街景在身旁掠过,她想找个地方停留。可是哪里可以停留?
就这样,下了一个站,又上另一辆车。她听着公交车播报的一个又一个的站名,地名仍然熟悉。她在这个城市随着公司搬迁,住过很多地方。回老家?回老家吧。
这样想时,她哭了。
她想起第一次来江城的时候,妈妈寄上来的被子,上面写着家里的地址,她无比想念老家。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