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你倾吐思念,
你如石像,
沉默不应;
如果沉默是你的悲抑,
你知道这悲抑,
最伤我心
——覃子豪《独语》
1
第二天,孙彭春醒来,看到陌生的窗帘愣了很久。见枕边的人仍在做着酣梦,他笑不出来。
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孙彭春这么想时,心里已经把自已骂了无数回。
他把自已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了地板上的衬衣口袋里。
早知道,他就不戴戒指了。
他如果没戴戒指,就可以说孟心慧不知情。
看着孟心慧的睡容,他的心慢慢融化,那一点阴霾也很快消散。他脑子里不禁响起Kenny Rogers苍凉的声音:
Lady, For so many years I thought I'd never find you
You have e into my life and made me whole
Forever let me wake to see you Ead every m
Let me hear you whisper softly in my ear
...
他想,最好的办法,还是跟方文静尽早做个了断,免得多生是非,夜长梦多。
他又躺了一会儿,觉得饥肠辘辘,顾不得疲倦和疼痛,起身小声洗漱了再出来。
这应该是新家。厨房里什么都没有。锅还塑封着。
她的这个家,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像是未拆封的礼物。
*** ***
孟心慧闻着粥香醒来,愣了很久。她回味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她后悔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躺了很久才不得不起来。
“刷过牙洗过脸了吗?”孙彭春看上去很高兴,满面春风。
“嗯。”孟心慧淡淡地应了一声。
“温度刚刚好。你尝尝看。我第一次煮饭。哦。煮粥。”孙彭春此刻笨拙的样子跟昨晚如出一辙。“不过我尝过了,味道不赖的。”说着替她摆上勺子,布上小菜,端来一盘鸡蛋。“鸡蛋也是我第一次做。”
他乐在其中,颇有“我可以做饭煎鸡蛋,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我做不了”的骄傲和得意。
他看着孟心慧尝了一口,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
“嗯。”孟心慧仍是淡淡地道。
孙彭春像是被甩了一巴掌,但他并不生气,挠挠耳根,关心地问,“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
“你自已吃过了吗?”孟心慧问道。
“哦,没有,我也来吃。”说着,给自已布上,坐在她对面。见她淡淡的样子,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大家都各自沉默。
眼看她快吃完了,“我再给你盛一碗。”
“我够了。”
“你太瘦了。”孙彭春不无心疼道。
“你管太多了。”孟心慧不客气道。
孙彭春拿过去端碗的手愣在空中,“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孟心慧冷哼道。
孙彭春当然是说她失恋心情不好,却不敢,只说,“想必是我表现得不好。”但心里却不这么想,毕竟昨晚她的身体已经明明白白地赞美了他。她的呻吟声,她战栗的每一寸肌肤。
“你是第一次吗?”孟心慧赤裸裸问道。
孙彭春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不是结婚了吗?!”孟心慧语气轻佻道。
孙彭春一再被掀开遮羞布,也觉得没有必要伪装,坦言道,“她不愿意…我没有勉强她。”
孟心慧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孙彭春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失落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是不愿意…”
孟心慧收回视线,吃一口榨菜,“没有不愿意。我受够了‘认真谈恋爱’。我受够了!”
孟心慧的样子看上去恶狠狠的。她多少有些难为情。
那口榨菜咸得她咧嘴的样子,让孙彭春觉得她十分可爱。回头一想又令他伤心难耐。
“你知道他为什么跟我分手吗?”
孙彭春道,“对不起,我昨天没忍住。我...你等我。”
“等你什么?”孟心慧觉得他莫名奇妙。
“那他为什么跟你分手?”
孟心慧却不说了,只是夹榨菜在那里嚼着吃。
“就着榨菜喝点粥吧,咸不咸?”
“我家的条件也没有差到会拖累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双方的父母也没有谁病了痛了需要大笔的医疗费救济,我们之间也不是说没有了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孟心慧就着榨菜,咕噜咕噜吸溜了一大口的粥,“让他去吧。我祝他登上世界的舞台!登上喜马拉雅山!我偏不给他鼓掌!不,不,我给他鼓掌,热烈鼓掌!他是我心中的‘英雄’!”
孙彭春知道她说的气话,也知道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气得口不择言。她多半后悔了,把她自已交付给了自已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体。他告诉自已,就是她打自已,也是自已应得的。绝对不要发脾气。绝对不要!
“哼!你能想象他跟我说杨怀青怀孕了吗?”孟心慧啐了一口,“我祝愿他们的孩子没。”说罢,她又啐了一口,“算了,孩子是无辜的。建明终有一天会后悔!”她哭道,“还是希望后悔,来得越晚越好…我真没用…”
孟心慧抱着脑袋痛苦的样子,让孙彭春很心疼,也很臊得慌,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热烈的感情,他从来不曾拥有过。他也从来不曾稀罕过。
可这时,他竟然热切地希望,孟心慧可以把她火一般的热情投到自已身上,他不怕那股热烈。
他太冷了,他一个人闷太久了。他需要这股热烈。
“杨怀青能怀孕,难道我不能吗?怀孕有什么了不起的!”孟心慧盯着孙彭春的脸,“你们是不是都忍受不了婚前柏拉图…男人是不是都一个样…了,就会负责吗?”
“你还要再吃点吗?你,看上去有点瘦。”他很想挑逗她一下,说,你摸上去有点瘦。但他不想给她留下玩世不恭的模样,何况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想要用“摸”这个字,也只是想要把自已跟她更好地牵连在一起。毕竟赤裸地面对面,赤裸地拥抱,赤裸地结合,比“远远地看”、“近近地看”都来得更亲密。
见她点点头,孙彭春给她又盛了一碗,上面撒了点虾皮。
看着粥上的虾皮,孟心慧脸色仿佛柔和了很多,“虾皮哪里来的?”
“我看橱柜里有。闻上去也还新鲜的。”
“嗯。”她看上去冷静了一点,“那是我清明回去的时候我妈让我带的。她还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她的样子委屈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她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腿没有问题的话,我倒是很乐意你假扮一下我的男朋友。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孙彭春脸色刹那变了,孟心慧才意识到自已说的太露白了,“对不起。”又补充打趣道,“再说你都结婚了,还怎么扮别人的男朋友啊。”
孙彭春蓦地放下筷子,眼神哀痛,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孟心慧愣住。是啊,是我招惹他的。是啊。可他有老婆,为什么还能被招惹上呢?她不屑道,“我说了,我受够了认真恋爱!”
孙彭春一言不发,呆坐了许久。“所以,因为我结婚了,你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必要对我负责,所以才找的我。”
“我…”孟心慧觉得他并没有说错,也就无从反驳。
“我真傻,”他沉痛道,“我真傻,我竟然傻到以为你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我竟然天真到以为可能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不去计较我的腿,”刚才他舒眉解意,整个人像沐浴在阳光底下,此刻他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里。“我虽然结婚了,我跟你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我结婚了,如果这听上去,像是哄骗小女生的话,孟心慧,如果我离婚了,你可不可以认真考虑,跟我正常交往?”
“我说了我讨厌‘认真恋爱’,起码此刻非常讨厌!”孟心慧直言不讳道,“我很喜欢你,但这种喜欢非常表面,我喜欢你身上的那股坚韧的感觉,好像有种‘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感觉。我不喜欢你身上的阴郁,我感觉我随时都会被吞噬掉。你身上的黑暗,可以吞噬掉阳光。我害怕被你吞噬。”
“…”
“昨天我很开心。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我们扯平了。我们都很干净。”她咧嘴轻笑,“而且我们都很满意对方,起码我们的身体是这样。”
看着他哀伤的样子,孟心慧凑过去,轻轻地含上他的唇,轻轻地吮吸。
“如果不去想明天,如果不去考虑别人,此刻此地,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已很重要,被爱着。”
孙彭春回应她,舌头与舌头在齿间缠绕。缠绵。
“如果你只是需要男人,需要性,我建议你去红灯区,那里的人比我技术好。”孙彭春最后还是推开她。
“他们不干净。”孟心慧摇摇头道。
“你一开始也并不知道我干净。”
“所以我就像是捡到宝贝一样高兴!”
“如果我需要女人,需要性,我也不会找你。你这么瘦,哪里有什么滋味可言。”
孟心慧显得很愤怒,像个刺猬一样。转而又笑道,“可是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不是吗?你也以为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有爱的性不比金钱交易得来的性更有味道吗?”说着,用指尖挑拨他的下巴。
孙彭春愠怒地拍掉她的手!
猝不及防的一下,让孟心慧呆了一下,脸竟红了起来,直红到耳根子。
她的家教怎么允许她如此这般放肆地说话呢!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孟心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罢,落魄地服软道,“我实在太难受了…我不知道跟谁去讲这个事情。我不能跟妈妈说,他们会担心我,替我伤心。我不能跟朋友说,我拉不下这个面子。我们大学毕业就开始谈恋爱,她们都以为我们会结婚,我也天真地以为我们会结婚…我们都一起买房子了呀!”她有些不解地问孙彭春,又挥挥手自嘲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话,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睡了你,又不想负责任。我没有想到,你会当真…可能我被三了,我也想做一回小三,尝尝做小三的味道。说实话,有那么一点点恶心,谈不上真正的快乐——”
见孙彭春不说话,她又道,“你甩我一个巴掌好了,我欺负了你。”孟心慧拉起他的手往自已脸上招呼。
孙彭春哪里舍得,只轻轻地抚摸她瘦弱的脸蛋,不无心疼道,“你最近瘦多了,好好吃饭…我走了。”
孟心慧觉得抱歉,“对不起孙彭春对不起。这件事情怪我。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我昨天更不该跟你上床。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老婆。对不起我爸妈。我过去的教育。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停地道歉,头埋得低低的,孙彭春心疼之余,也有些气愤。他问道,“孟心慧,你只有对不起吗?如果你对我有那么一点不忍,你就不应该跟我说来说去,反反复复都是那什么‘对不起’。我要你的‘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以为你至少有那么一点真心。如果你想报复谁,你想破坏你自已,你把我当做你报复别人,破坏自已的工具,那你还不如直直白白地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呢!”
“我没有这个意思。”
孙彭春气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可以对你负责,你能不能对我负责?”
孟心慧抬头,吃惊道,“负责?”
显然孟心慧从来没有想过“负责”,没有想过负责和被负责。
“对,负责!我离婚,你跟我在一起。”
“离婚?”孟心慧叫道,“你在说什么?!”
“离婚,很难理解吗?有名无实的婚姻,离婚,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解脱。”
“不!”孟心慧摇头。
“哼!”孙彭春反问道,“为什么不?”
“不,不,”孟心慧仍是摇头,“不能!我...我怎么能害你们离婚!”
“没有人会说你害我们离婚。”
“不!所有人都会说我害你们离婚。”孟心慧拒绝道,“现在不是你离不离婚的事。你就算离婚了,我跟你,也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孙彭春反问道,“多少夫妻在床上还不能和谐。我们能在床上和谐,已经超过大多数夫妻。”
“你在说什么!”孟心慧掩面道,“孙彭春,别说这种话。我...我错了。你打我骂我,让我赔偿你点什么都好,别说这种话,别说离婚,别说要跟我在一起的话。我们,不熟。”
“男女朋友都是从‘不熟’到‘熟’,从‘熟’到‘很熟’。我们试试。”孙彭春理性地道。
孟心慧摇头,“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孙彭春咧嘴笑了一声,并没有生气,道,“你对我还是有一点真心的嘛。”
“什么?”孟心慧不解地问。
“你爸妈不会同意?你自已呢,同意?”
孟心慧只是摇头。
“行了,”孙彭春摸了摸她的脸,在她额头印了一吻,“把你的空间还给你。我不逼你。这件事,翻篇。我们都当做了个梦。”
“谢谢。”孟心慧不自觉道。
孙彭春从孟心慧家出来,看着电梯上跳的红色数字,说不出来的心酸。他还以为,这是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