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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角城。
店里。两人各点了一份套餐。
孙彭春的脸色还没有好起来。
孟心慧的脸色也阴阴的。
孟心慧不敢说什么。
孙彭春也不敢说什么。
两人默默吃饭。
良久，孙彭春问，“心慧，我们为什么要走？”
“什么？”孟心慧不解道。
“我们为什么要走？”孙彭春再次问道。
“我以为你在那个环境不舒服。不是吗？”
“你呢？”
孟心慧耸耸肩，只道“很无聊。”她觉得杨怀青很刻薄，但她不愿说出口。
“心慧，你是在可怜我吗？”孙彭春问，“杨怀青只不过说的露白了些，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配不上你。朱建明不是也那么想，只不过他说的比较委婉而已，说你值得更好的人。是我逼你跟我交往的，你一开始也不想跟我交往，你交往了没多久就想跟我分手...”孙彭春的样子看上去——委屈得想要哭却倔强得不肯哭。
孟心慧轻轻触碰了下他的脸颊。孙彭春把脸靠在她的手心里。
“为什么想要走？”孙彭春仍是问道。
“你觉得是为什么？我以为你想走。”孟心慧郁闷道，“我不想跟建明闹不体面。杨怀青现在毕竟是他的老婆，肚子里又怀了他的孩子。不管你跟杨怀青有多大的旧仇，我跟杨怀青有多大的新怨，比起以牙还牙、势不两立，我更希望相逢一笑泯恩仇。冤家宜解不宜结。”
孙彭春叹了一口气！
“你饭没怎么吃。不合胃口吗？”
“你是不是...可怜我？”孙彭春仍是问道，“如果我当时没有摔那么一跤，你不会答应我，对不对？”
“什么？”孟心慧不明所以，很快意会过来，笑道，“怎么是可怜！”见孙彭春还是闷闷不乐，道，“我刚才在路上就在想，我应该回嘴，我哪里是什么天鹅肉！也许，场面还不至于这么难堪！不过，无所谓了。杨怀青那张嘴，再坐下去，还是会有难听的话蹦出来。我跟你都没有办法幸免。也许，不想让自已受伤的最好方式，就是远离让自已可能受伤的人。”
孙彭春还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
“别瞎想了！”孟心慧夹了块肉到他的饭上，“你吃饭。”又道，“我以前有一次出去玩，看到有一只狗跑得飞快，可等到它停下来，我才发现它只有两条腿。你可以想象只有两条腿的狗跑得飞快吗？我惊呆了！你要说我可怜它吗？可怜，好像不足以表达我所有的意思…我被它感动了...就像我被你感动了…就像我不可以想象只有一条腿的你是怎么游得飞快的...在我眼里，你很好。”
“我现在好多了。”孙彭春这时笑起来，但像是要哭出来。
“朱建明也算是我的社交圈，这次就当是演练了！”孟心慧安慰道。
孙彭春听她这么说，才笑得开怀了些！
“对啦你笑起来，自信多了。你不要因为杨怀青说的就以为自已不好了，”孟心慧眨巴着眼睛俏皮道，“你这么在意她说的，不会是高中的时候真的喜欢她，想要睡她吧？”
“怎么可能！”孙彭春急忙撇清道，“不过是，我抄了一首诗，有人把它放在杨怀青的课桌下。杨怀青问谁写的，别人说是我的字迹。传成我喜欢她喜欢得想要睡她！你觉得我会喜欢杨怀青那样的？”
“我不否认，杨怀青是长得挺好看的。跟方文静长得有几分像呢！”
“你别误会！我真的没喜欢她，我也没喜欢方文静！”
“干嘛这么紧张，我就是随口一说！”孟心慧不以为然道，“那你抄这首诗心里想的是谁啊？”
孙彭春被问得愣住了。孟心慧两只大眼睛盯着他。他有一刹那的心慌。
“没有谁。”
“哦——”孟心慧拖着长长的尾音道，“是谁？！”
“你又不认识！”
孙彭春说出来就后悔了，见孟心慧饶有味道地盯着他，心里有点发毛。
“我现在不喜欢她，也不想睡她！我就想你！”
孟心慧白了他一眼。
“她长什么样？”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孙彭春觉得反正也无所谓，都是高中时代的青春事了，跟孟心慧说说也无妨，“个子差不多1米68吧，中等水平。有点，胖也说不上，丰腴吧。皮肤白皙，像牛奶一样。打小学跳舞，挺有气质的。高中的时候一个班，没敢跟她表白。刚好读一个大学，鼓起勇气跟她表白了，被她拒绝了。”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孟心慧干干地笑。
孙彭春见心慧脸色不好，有些不明所以，紧张地问，“怎么，不高兴了？”
孟心慧摇摇头。
但是她左顾右盼的样子，落在了孙彭春的眼里。孙彭春知道，那是她忍住眼泪的一种方式。
“你知道我那时候小，不懂事，不知道自已想要什么。”孙彭春忙解释道，“小的时候，就喜欢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文章，粗制滥造的连续剧…”
“她没有那么差吧。我知道吴丹。”
“吴丹？”
“是吴丹吧？”
孙彭春没有说话。
“我个子不高，偏瘦，皮肤也偏小麦色，性子倔，跟你刚才描述的，完全是两类人。你如果因为我曾经给挂点滴的你盖了一件外套而生出感激之情，甚至这么些年假想出一个Adeline，你可以醒醒了。我不是那个在你挂点滴的时候给你盖外套的她，也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她。”孟心慧的声音有点冷冷的。
“如果早知道你会生气，打死我都不说了。”孙彭春闻言，也不悦地反击道，“在那个年纪，喜欢的，性张力十足的，很正常吧？喜欢你这样瘦不拉几的，脾气又臭又硬的，才奇怪吧！”
一句话逼得孟心慧张着嘴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她心里已经委屈得“泪流满面”。亏得刚才自已好言宽慰他。反过来，他对自已这么毒舌。
孙彭春有点后悔，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说，“我甚至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我希望你不要在她身上做文章。”
“你刚跟我描述的，不像是你已经忘记了。她是我们的舞蹈辅导老师。”孟心慧语气平静道，“周俊臣以前也说喜欢她，不喜欢我。你们的眼光都出奇的好。”
“所以，你才不高兴吧。我说你为什么突然像只刺猬，张牙舞爪的。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才吃醋。原来是因为周俊臣啊！”孙彭春话音刚落，就后悔了。他们刚从周俊臣的事情中走出来。一提这个名字，他感觉，两个人又一次跌进了“周俊臣漩涡”！
孟心慧默默地低头吃饭，原来最喜欢的茶树菇老鸭在她嘴里也变得有点寡淡，她只想赶紧吃完走人。她生怕自已眼泪掉下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孙彭春心这么狠，嘴巴这么毒，把对杨怀青的那套拿来对付她。她告诉自已不生气，别人讲我好，我不作喜，别人讲我不好，我不生气…她专心地吭着老鸭，今天老鸭的肉有点硬。她又把汤汁撒到自已的饭上拌着吃，今天的饭也有点硬，而且不温热了…
吃好饭，她才气鼓鼓说了一句，“我说你的Adeline，你也不用这么损我吧！”说着扭头就走了。
看着孟心慧离开的背影，孙彭春真想甩自已一巴掌。他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说话这么阴阳怪气。明明她一直安慰自已夸自已，而自已却怼她损她，他也觉得这个自已太陌生了。可能是孟心慧跟朱建明坐在一起两个人看上去般配的样子过分刺眼了，也许是朱建明拉孟心慧起来让她去用冷水淋一下手臂，而孟心慧乖巧的模样让他觉得陌生…也许是因为孟心慧几次耍小孩脾气，他几次低头去哄她，让他觉得自尊在地上摩擦，太卑微，太可怜了…也许那句“你也配”刺激到他了，孟心慧曾经跟朱建明在认真地谈感情，而她现在跟他只是在玩…也许是连杨怀青都知道孟心慧跟周俊臣之间的暧昧关系，让他吃味了…他知道他们来过了，他接受了，但是他没有忘记…
*** ***
孟心慧一路坐地铁回到了自已的家，一路上脑子都有点懵懵的，她觉得孙彭春在pua她。她特别讨厌这种感觉。从小到大，她做什么，她妈妈都不满意。考试考了90分，会说哪里差了10分，查漏补缺；比赛得了第二名，会说第一名谁啊，多跟他学习；就算是高考考了曲大，她妈妈也会跟其他人说，她想飞北上广的呀，但是没飞出去，只好曲大了…她打小就羡慕那些考了70分会被庆祝的家庭。她的长相身材也一直被诟病，“你胸部怎么这么小”，“你又晒黑了，怎么就不知道抹化妆品”，“穿高跟鞋啊个子不高”…在她觉得跟周俊臣之间有点什么脱之于口的时候，她始终记得周俊臣说的“我喜欢泡芙，不喜欢法棍”，意指他喜欢吴丹那种肉肉的，充斥着奶油和鸡蛋味道的“泡芙”，而不是孟心慧这种瘦瘦干干，不加糖，不加乳粉，甚至不加油的“法棍”。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这个比喻里挣脱出来。她跟朱建明的进展缓慢了，这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她害怕他会失望。
她到现在还很感激朱建明那会说的，“不会啊，像有一只小鸟在我手心里跳动…”至此她才跟自已的身体真正和解。
一路上，她无比后悔的一点是，为什么当时没有跟朱建明再进一步。也许，她想，也许朱建明跟自已来过，也许他就不会滑向杨怀青了。朱建明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他至少会负担起对自已的责任，即使他内心渴望更大的平台。她总觉得这样盛气逼人的杨怀青跟温和纯厚的朱建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不打算原谅孙彭春。她讨厌那种“刀子嘴”的人。
她尤其讨厌别人评价她的外貌，她的身材。她知道这是她的自尊心在作祟。如果别人说她眼睛小，她肯定不会生气。因为她没有“眼睛小”，她眼睛很大，甚至别人会问她，“你的双眼皮是不是做过的？”
她不原谅他！她在心里把他骂了无数遍后，坚定地想！
*** ***
孙彭春愣愣地看着孟心慧离去，看半天没有回过神。等到他要追出去的时候，孟心慧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打了车回家，家里并没有人，他想也许是坐地铁比较慢，她还在路上。他又去了她家，也不在。他一直坐在客厅等。等到屋子里都暗了，一抬头发现外面太阳都已经下山了。他想着打电话给她，不知道自已该说点什么，又收了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他回到了楼上自已家，发现屋子里灯亮着，心里一阵激动。
“你回来了？”他发现自已的声音已经哑了。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是正常的，富有磁性，但自已也觉得声音里含着一股软弱。
见孟心慧就那么看着他，他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方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什么？”他又一次清了清嗓子。
“那算了。”说着，她靠着窗的身子直立起来，想了想又道，“你不跟我道歉吗？”
孙彭春被看得不舒服，犟道，“你又这样，一定要分个对错。周俊臣喜欢吴丹，也是我的错吗？”
孟心慧血气上涌，脸涨得通红，“我在别人面前那么维护你，你当着我的面那么说我，我没心没肺的吗？我不会痛的吗？”
“我说你什么了？”
“你说我…我不跟你说了！我最讨厌别人说我的样子了！世界上好看的人那么多，你去找别人吧。我一点都不想在这点上跟别人竞争。”孟心慧说完背了桌边椅子上的书包就要走。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好了。”
“你说了，你还不承认。你没有说我吗？”
孙彭春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大多数人都那样，看脸看身材的，我也不例外。那我现在不这样嘛。”
孙彭春之所以那么说，包括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孟心慧生气的点在于，他一直以为孟心慧对自已很自信。
有几次躺在床上，她会比着手臂说，“你居然比我白，不过我是小麦色，比起牛奶我还是更喜欢小麦。你这么白不好。古天乐也晒得太黑了，不过你可以稍微黑一点，不然显得我太黑了，哈哈哈~”
有几次自已会说，你的胸有点小，她会说，“小吗？这样不容易下垂，小有小的好。”
有时候他会心疼她太瘦，她会说，“我也觉得自已太瘦了，我可能就是吃不胖。相比较胖，还是瘦点健康。”
她有时候也会在刷牙的时候说你有点高，他会说是你有点矮。她则会反击道，“我这样是符合亚热带地域的身高特征的，如果我长在北方，那我才叫有点矮。”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她有身材焦虑。她的表情自然，甚至有点骄傲，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可能听到这个话会不高兴。
原来，不仅孙彭春有他的自卑，孟心慧她，也有！
“你要是对我没有性吸引力，我们会一夜几次吗？”孙彭春把她揽到怀里道。
“你乱说什么！”孟心慧捧着脸羞道。
见孟心慧娇羞的样子，孙彭春在心底吁了一口气，这关算是过了。
“那她如果回头呢？她不知道你家这么有钱吧。”
“她家也很有钱。”
孟心慧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气鼓鼓的。
“你是因为钱跟我在一起的吗？”孙彭春问。
“是！”孟心慧故意道！
孙彭春不恼反笑道，“那挺好的，我家里有钱，自已也挣了点小钱，一时半会钱应该都败不掉。我不用担心你离开我了！”
把孟心慧逗得乐不可支。一时都忘记了为什么不高兴。笑过一阵后，孟心慧仍不气馁道，“你还没回答我，如果她回头呢？”
孙彭春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这些年一直站在原地等着她回头吗？你还记得你高中喜欢的人的名字吗？”
孟心慧记得，但是只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很多细节都已经很模糊，面目不清了，但嘴里仍然道，“记得！”
“你骗我呢！”孙彭春了然道，又问，“你一直站在原地等着那个他回头吗？”
“是！”
孙彭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笑不出来。
孟心慧刚才回答是，说她是因为钱跟他在一起，他笑了。因为他内心知道，她不是。
不是说，她没有拿他给她的银行卡，而是接触下来，她对金钱的欲望实在太低了。背的是单位发的电脑包，拿的是单位发的行李箱，添的衣服都是折扣店的品牌衣服，护肤品用的都是国产大宝百雀羚，唯一的大件支出除了小米手机，可能就是那台看书用的kindle，还是低配版的，排第三的可能就是鼻梁上的这副新换的眼镜，因为镜面花了修不来。她最舍得花钱的，就是电子书了。
他甚至希望她拜金，毕竟金是他最不缺的东西了。
但是为什么她回答是，说她在等周俊臣回头，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无法确定她说的是假话。
孟心慧看着这一刻呆住的孙彭春，莫名想笑，却又十分心酸，心软作一团，“你当真了？你的样子比哭还难看，快别这样了。跳过这个话题。我们本来还挺高兴的。”
是啊，为什么每次一扯到周俊臣，他总是这样“失态”。
他想，也许孟心慧靠在他肩上听他在她耳边哼着歌，两个人脚上什么都没穿，一会踩在石板地上，更多的时候踩在一起，空气中流动的爱而不得过分强烈了。
也许是他一早归心似箭地奔回家，却看见周俊臣睡眼惺忪的模样，而孟心慧穿着睡衣一副适然，下个楼碰见邻居却赧得不行，让他很难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甚至连孟心慧对吴丹的那一点醋意，也不知是因为自已，还是那个人。
他想生气，却又不能生气。他们因为“周俊臣”已经吵了三次了。他不想去计较，那股念头就像有自已的想法一样，一个劲地往他的脑袋里钻。
孟心慧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他。孙彭春一开始被动，没有迎合，耐不住孟心慧攻城掠地，直捣黄龙。孙彭春的欲望也被点燃。一阵激吻后，两个人的眼神都有点迷离。
“彭春，别吃他的醋。我要你，彭春…”
孙彭春感动不已。感激，负疚，欢喜一拥而上。他明显感觉到，这次的争吵，跟往常都不一样。孟心慧没有推开他。她等他，拉拢他，讨好他。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