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第一只蝴蝶
身披橙色和紫色
从我的路上飞过
一朵飞行的花
改变了
我生活的颜色
——《蝴蝶》迈克尔.布洛克
1
因为创业，前几年比较辛苦，经常加班到凌晨，抗不过彭敏珠一直念叨，孙彭春从家里搬了出来。
这几年产品做出来了，只是定制化推广，以及迭代方面的问题，孙彭春的任务轻松了一些。
回到家，开灯前的一霎那带给他的寂寞可以把他吞噬进去黑暗里。在睡觉之前不想回家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他找到一个街边角落的咖啡馆，每天在单位附近吃完饭就会来这里，点一杯咖啡，然后喝到9点多，准备回家，回到家9点半洗洗涮涮，10点上床。如果睡不着，开一首floating iy，设成10分钟定时，准保睡着。
这个咖啡馆叫Cul-de-sacs，很有意思，Cul-de-sacs是死胡同的意思。这家咖啡馆生意冷清，每次里面三三两两坐着人，但送外卖的小哥来往不绝，毕竟这里是钱新，是江城的新中心。
孙彭春并不真的爱喝什么咖啡，他一直喝的雀巢速溶，还是大学时代的习惯。
想起雀巢，他嘴巴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那个笑容让他阴郁的脸色多了一些温柔。
他想起了大学时代在图书馆一直坐在他对面看书的一个女孩子，她低头看书入迷的表情，那一段沉静美好的时光。
他品了一口咖啡，从临窗的座位看出去，外面的雪花洋洋洒洒，悄无声息地落在树梢上，车顶，闪烁的塑料灯、昏黄的路灯上。大地静悄悄。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服务员问，“你好，请问要点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响起，“请问什么咖啡比较苦？”
服务员愣了一下，职业地答道，“意式浓缩咖啡基本是所有咖啡的原材料，因此相对比其他调和咖啡来说，意式浓缩咖啡的口感更符合咖啡原味。但是如果是第一次喝，不建议直接喝意式浓缩咖啡哦。您可以先品尝一下美式咖啡或者拿铁咖啡，这两种咖啡中含有水和牛奶稀释，会冲淡咖啡本身刺激、苦涩的味道，反而会提升咖啡的口感，第一次喝咖啡的人会更加容易接受。”
那人想了下，“太苦也不行，那就美式吧，谢谢。”
那人按服务员指示扫码后，在孙彭春斜对面的一个位置上坐下来，正背对着他。
孙彭春认出来她是孟心慧，心扑通扑通跳。
但他并没有打招呼。一如既往。
孟心慧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忧郁，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等到服务员给她端来咖啡，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但仍然保持原有的姿势，并没有喝它。
今天是平安夜，是孙彭春的生日。孙彭春想要跟她打一声招呼。
一番天人交战后，他的理智战胜了最后一份“蠢蠢欲动”，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跟她打招呼了，然后呢？
他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突然对方的手机振动。只见她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没有接。
因为挨得不算远，孙彭春看到了屏幕上的字：“朱建明”。
等到孙彭春以为对方已经挂了，她终于接起来了。
但是一直“嗯”“嗯”“嗯”回答。再也没说什么，但是电话仍然放在耳边，显然那边还在说什么。
挂了电话，她的表情显得依然平静，但是她紧握的拳头和咬紧的牙关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愤怒！
她发生了什么？
跟男朋友吵架了？
孙彭春不禁猜测。
这时候，咖啡馆里的歌切换了一首。孙彭春见她的眼泪滴了下来，滴在了咖啡桌子上。
只见她的眼睛紧闭，仿佛要把眼泪挤回去。这一刻，孙彭春说不出来的心疼，却什么也做不了。
咖啡馆里弥漫着姜育恒的声音：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
再回首，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孙彭春没有像往常一样，到点走了。
他的笔记本一直开着，但却什么都没有做，任由写代码的鼠标指针停在那里。
他想陪着她。仿佛可以替她分担着什么。
孟心慧一直坐到快打烊，那杯美式咖啡——她点的比较苦又不是最苦的咖啡——却连动都没有动。
她出了门，一路走，踩着薄薄的雪。也不能说雪。江城的雪，落到地上就变成了水，汪汪的，脏兮兮的。
孙彭春的车轮在这样的路况下有些打滑，但因为孟心慧失魂落魄，她走得很慢，两个人就这样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的距离。空中甚至能够听到她吟的断断续续的《再回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觉得事情可能比他想的还要严重很多。
看着她忧伤的背影，他感到既快乐，又难过。
很快到了小区。
孙彭春上坡的时候花了点力气，耽误了点时间，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到了，她还在等电梯。
孟心慧看到他，惊讶了一下，脸色一秒钟从哀伤转变为客套，打招呼道，“你这么晚才回来啊，加班？”她指指他轮椅上的电脑包。
孙彭春看着她一脸可亲的表情有一霎那的怔忪，但见她红了尚未完全消退的眼角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他的想象。
他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辛苦哦！”孟心慧感叹了句。
电梯来了，孟心慧扶着电梯门，让他先进去。
进了电梯，听她问，“几楼？”
孙彭春没有听清，没有反应过来。
孟心慧又问了一次，孙彭春答道，“23.”孟心慧摁了23。
电梯面板上22和23亮着。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晚？”孟心慧道，“今天还下雪，再说还是个平安夜，你们老板有点过分的！”
孙彭春没有说我就是老板，他道，“今天还是我生日。”
“哦、”孟心慧惊讶了一下，又热心地笑了笑，“生日快乐！”
电梯门开了，孙彭春憎恶这个电梯今天出乎意料地速度。
她对自已说“再见！”走了出去。
孙彭春很难去描述这个孟心慧对他的笑给他带来的心理冲击。
明明她难过得好像世界只剩她一个人，为什么她可以对陌生的，“可怜的”加班的自已笑得那么真诚？！
他感受到一种砰砰砰砰的心跳！
这一次的生日跟以前28年的生日都不一样。
这是一年被孟心慧祝福的生日！孟心慧，一个被忧伤笼罩却用尽力气去祝福别人的人。他感到一种幸福。是的，幸福！
这一夜，他梦到了一片被雪覆盖的大地，白，一片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已的呼吸，和心跳。
*** ***
2
“哒哒哒哒——”
楼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由远及近。
孙彭春有些心慌。
小区电梯坏了，他等了一段时间还没见人来修，他只好把轮椅放在楼下，自已走楼梯上楼。
本来自已只是下楼买袋方便面的，因为吃腻了外卖，突然想吃方便面，因此假肢并没有戴。
不曾想交付才一年多的房子，竟然电梯也会坏！
他此时避无可避。
但他这个样子，不想让人看见。他扭头想往消防门里走。但是那个人不等他藏起来，竟然直直地撞上了他。
他一个不稳，从楼梯上栽了下去。
好在只在第二个台阶，栽的势力不是很重，但是他仍然感觉身体一边麻了。
“啊——”一声尖叫！
那人显然也崴了一脚。
孟心慧很奇怪，明明看他走下去了，为什么自已却撞到了他？！
突然发现地上的他一条裤腿是空的。
“对不起对不起！”孟心慧慌忙道歉道。
孙彭春用力试图再站起来。
但他发现，右脚使不上劲，脚背、膝盖，手肘都隐隐作痛。他的额头因为疼痛顿时满头大汗！
孟心慧赶紧扶他起来，但发现他纹丝不动。
一个是她跑了几十多层台阶了，力气也不够，而且她特别着急下楼，想要赶紧扶他站起来，欲速则不达！
她让那人把左手搭在她的肩上。
可是孙彭春愣住了！
这是孟心慧？！
这是孟心慧！？
“对不起对不起，你把手放我肩上，我扶你起来，你先坐台阶上也行。”孟心慧看看手表，时间不多了。
她赶着要送一个报告到深圳那边。已经预留出一个小时，但是因为忘记带身份证又折回来。不曾想电梯坏了，自已跑了22楼上去，这会又跑了10多层下来。再一耽搁，她真的来不及了！
这时电话铃声也响了。
孟心慧赶紧接起来，“喂？哦哦，师傅啊，你再等我一下，误时费我加给你，我待会重新打车还要时间，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我马上来，马上来！”
孟心慧示意孙彭春赶紧把手放上去。
孙彭春道，“你赶时间，你先走。”
“不不不，我扶你起来，你住几楼，我送你到你家。你有没有摔坏？”
孟心慧的脸上，头发丝也都是汗，像是从水里出来。
一双眼睛亮晶晶、黑乎乎！
青春的脸庞，充满生命力的眼睛！
“喂！”孟心慧唤他，“你还好吧？别光看我！我跟你说话呢！”
“哦，”孙彭春收回眼神。他把手搭她肩上。他闻到她身上汗涔涔黏糊糊的味道。他靠左膝盖顶在地上，踩稳了脚才站起来。
站起来了，他右手扶住楼梯扶手，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也顾不得膝盖的疼痛对她道，“你先走吧，我没事。”
“你是下楼吗？还是上楼？我至少扶你到家。”孟心慧坚持道。
“你不是急吗？”
“那还是你重要！”孟心慧脱口道，想了下又补充道，“人比事重要！你真的没事吗？”
孙彭春轻轻地拿右脚跳了一下，还行，遂道，“去吧，我没事。”
孟心慧洞察到他刚略皱了皱眉，想必还是伤到了，见他裤子都是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裤子，“那我先走？”
孙彭春“嗞”了一声，很短促。他不小心流露出来，此刻急着要藏起来。
孟心慧蹲下来撩起他右边的裤腿。
他也没有反对。
只见右边膝盖都蹭破皮流血了，擦伤面积很大，孟心慧问，“你真的没事吗？”见孙彭春没有说什么，她道，“我今天的事也挺急挺重要的，临时换人也换不了，主要用我的名字买的机票，我让我哥过来行吗？他住这里有段距离，但也不算远，过来半小时足够了，快的话十多分钟。”
孙彭春不悦道，“不用！”
刚才那么摔了，他都没生气，这会脸色难看。
孟心慧既然发现了他的残缺，也理解他的处境，估计不愿别人看见，道，“那你是上楼还是下楼？我最多还有10分钟，不然事情就糟了。”
“你去吧，我没事。”孙彭春再次强调道。
“那你手机给我，”孙彭春递给她，她输入了一串数字，备注了“孟心慧”还给他，“这是我的手机号，你有事打给我，我有家人在这边，也有朋友在这边，我人不在，他们可以先帮我照顾你，我晚上就回来了，最晚明天。有什么问题，不用忍着，医药费我会承担的。那我先走了。对不起了！”说着浅浅地鞠了一躬，噔噔噔下楼了！
孙彭春平复了下心情，他试图跳上去，但是不行，他使不上力。
他在台阶上坐下，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在楼道的底层。
他咧开一个笑容。
啊，那是孟心慧啊！
他第一次跟她挨得这么近。
这么近！
孟心慧从小区出来上了车直奔机场，进了候车室。等了一段时间，上了飞机，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下了飞机，把东西送往交易所，有个券商在那里等，东西交给他就算结束了，心里才松了下来。
忙完事情的时候，天还早。她想要联系那个人，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他的号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住址。
她站在都市的街头，看着车水马龙，有种恍惚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