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缘起青萍III

2025-08-17 9718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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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彭春从宋剑文嘴里听到“孟心慧”三个字明显愣了一下,“孟心慧?”

“你认识啊,看你的表情,”宋剑文把一张名片递给他,“我们交换的名片。”他在孙彭春办公室的沙发慵懒地坐下,点燃一根烟道,“好像审出点东西,让公司调。不过唐总这个人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有我们it团队说这些话,审计肯包庇才怪!”

孙彭春看着名片上“孟心慧”三个字,还有事务所的名字,肯定是她了。“这么说她是真出差了。”

“什么真出差?”宋剑文点点烟灰,“还有假出差?”

“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专业性?”宋剑文调戏道,“还是长相?还是身材?”

孙彭春不想搭话,又跟他说了公司的一些事。

宋剑文临走道,“她听说你的名字,跟你差不多的表情,你们两个什么情况?”

“她什么表情,说什么了?”孙彭春装作不经意地问,但是这话一问,就有别的味道。

“冤家路窄?”宋剑文说着,掐了烟闪身出去!

*** ***

孟心慧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已经是五月份了。整个年报都没有时间看书,今年要考综合六门,压力很大,刚才又梦见考试题了。她拍拍自已的脸颊,想要让自已清醒一下。

两点。电脑右下方的时间显示着。

睡太久了,难怪这会还这么困!

大家在说今年去哪里旅游。这会的办公室尤其吵。空气中流动着被整个年报压制住的不安分。

“心慧,你去哪?日本,还是泰国?”同事问。

“我选了泰国。”

在日本和泰国之间,孟心慧毫不犹豫选了泰国。日本是购物县,她对泡温泉、逛庙宇和购物不怎么感兴趣。她想去看海。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孟心慧没有理,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整个人慢慢清醒过来。

坐回位置,大家还在探讨今年去哪里旅游,去年的旅游有多么坑爹,住的那叫什么酒店,购物点那么多,今年再也不选那家旅行社了之类的话。

孟心慧笑笑拿起手机。手机显示一条消息:「出差回来了吧。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消息的发送人是——孙彭春。

孟心慧盯着手机,有一刹那的失神。

前面的聊天记录是「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出差」「出差多久啊」「暂定一个礼拜」;「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出差」「还是之前的项目吗?」「不是」「这次多久啊」「不知道」;最近一个礼拜并没有收到消息。

她想可能是自已消息太简短了,透露出强烈的“请勿打扰”,他知难而退了。再说,他也有他的骄傲,他看上去也不是死缠烂打的那种人。

不过在外地出差能够碰到他公司的人,不得不承认,缘分太奇妙,世界太小了。

这次他的例行问句多了几个字“出差回来了吧”句号。她觉得有点意思。

「可以」她回答。

「去哪里,几点,你定。」

「我晚上单位还有点事。我单位附边有个面馆,我发你地址。6点吧」

这时,小寒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发了聚隆的底稿到你的qq,你收一下。俞总让你明天去淳化验个资。”

“去多久?”

“一天时间。你跟敏敏、晓辉一起。”

“好的。那我这就订火车票。”孟心慧又对敏敏和晓辉道:“敏敏、晓辉,你们的身份证号发我下。”

等到孟心慧订好了火车票,她开始排她的复习计划。

又出差!什么时候可以看书啊?她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手机滴了一声,「地址?」

孟心慧这才想起来,发了个定位过去。

「好。」

单位在市图书馆边上。市图书馆西边广场对面,文明路上有家阿福面馆,那个位置离单位有点距离,再说晚上不用加班大家下班都回家了,6点应该没什么同事。

五点半,孟心慧从楼上下来。

天气暖和多了,银杏都开始绿汪汪了,扇形的叶子在风中绿得可爱。

过马路经过一条祁风路。

祁风路是一条长长的小吃街,有石锅鱼、九道、潮州菜几家耳熟能详的店名。

走完祁风路,右转,穿过莲池,折进钱园。

钱园树木茂盛,这会十分热闹,里面满是咿咿呀呀的二胡、叮叮嘭嘭的锣鼓。一个中年妇女,穿一身白色的衬衫,在那里唱戏剧:

“他不做铁骑刀枪把壮声冗,他不效缑山鹤唳空。

他不逞高怀把风月弄,他却似儿女低语在小窗中。

他思已穷恨未穷,都只为娇鸾雏凤失雌雄。

他曲未终我意已通,分明是伯劳飞燕各西东。

感怀一曲断肠夜,知音千古此心同。

尽在不言中…”

这是《西厢记》的一个非常出名的唱段琴心。孟心慧远远地听见,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她外婆是个戏剧迷,她从小耳濡目染对戏也略知一二。

绕过图书馆,耳边隐约还响着二胡和锣鼓的声音。

图书馆门前,是一个抽象雕塑。

走到西边的广场,锣鼓声就被抛在了后面。几个大孩子在大理石地上溜冰,妈妈、奶奶们坐在桂花树下乘凉拉家常。

孟心慧瞧见面馆里,孙彭春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服务生走过来,递给他菜单,他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说”他在等人”,“等人来了再点”之类话,那个服务生拿着菜单走开了。

三三两两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坐到了他的后面,坐到了他的右手面。

他一直那么孤零零地、笔挺地坐在那里。他看上去有点紧张,已经喝了好几杯水了。

孟心慧在马路这边也立了很久。

直看着“阿福面馆”四个字红灯闪烁,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她过了马路,走进了面馆。

*** ***

“等很久了吧?”孟心慧在他对面坐下来。

孙彭春表情愣了一下,见她大大方方地落座,这时轻松地笑了起来。

他还以为她不来了呢!等待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她来,她不来。他看了很多遍时间。

时间像是蜗牛,一秒一秒慢吞吞的,像把钝刀。他像在受凌迟。

“我从单位走过来,还有一段距离。你点什么吃的了吗?这里的面味道不错。我们几个同事宁肯多走一段,也要过来吃一碗。你吃麦面还是米面?”孟心慧语速有点快。从看过电影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再见他,她难免尴尬,却又要故意装作浑不在意,想像个普通朋友一样招呼。

“都行。”

“海鲜和鸡蛋过敏吗?”

“不过敏。”

孟心慧熟稔地向服务员招了招手,“两碗三鲜麦面,一份小的,一份大的。快一点哦。”

“好的。马上来。”

孙彭春问:“晚上回去还要加班?”

“八月份有个考试,先准备起来。单位安静。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孙彭春摇摇头。

孟心慧也知道他的意思,看电影,吃饭,他可能只是让自已跟他keep in touch(保持联系),因此挤了个笑容礼貌地笑笑。

“你从你同事那里听说我出差结束了?”

孙彭春点点头。

“很巧。”孟心慧感叹道。

“是的。”

上次跟他一起看电影之后,孟心慧后面一直出差,回家的次数有限,周末也睡懒觉,吃饭叫外卖,她再也没有见到孙彭春。

除了微信上的联系,她跟他像是两条线,在某处相交一段之后,按各自的方向继续前行...

孟心慧发现他瘦了点,显得他两只眼睛特别亮,可还是特别沉,带着点阴郁。快一个月没见,孙彭春好似变了,又好似没有变。

“后面还要出差吗?”孙彭春问。

孟心慧答说:“明天出去,有个验资项目,去一天。当天去当天回。再后面,不知道了。说不准,看领导安排。可能有一两个小项目要出去一下。”

“出差累吗?”

“还是有点累的。前段时间年报忙到八九点都是正常上班。不过习惯就好了。我已经过了喊累的时候。第一年的时候老是跟妈妈抱怨工作太累太辛苦了。现在不会了。”

可能这个干坐着有点尴尬,孙彭春的话有点少,孟心慧的话不禁多了起来。她拿筷子在一份碟子里挑了块猪油渣子放在嘴里嚼,又把盛着黄色猪油渣的碗往他那边移了移,“你尝尝这个。老板在餐桌上放一盘猪油渣,是说他们家的油都是自已用猪皮熬出来的,很干净,不是什么地沟油。你尝尝,很香的。”

“你好像胖了点。”

孟心慧顿时觉得嘴里的猪油渣不香了。她咽了下去,苦笑道:“胖绝对是所有女人最忌讳的一个词。”

“你太瘦了。”孙彭春道。

孟心慧愣了一下,因为他语气里的关心和疼惜。她笑笑道,“一出差就压力大。更何况外面吃得也不干净。我夏天就瘦回来了。”

孙彭春也夹了一块猪油渣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脆脆的,一口的油。

他硬着头皮咽下去。

“吃不惯,别勉强。”孟心慧被他的样子逗笑,露出两道月牙眉和两只浅浅的酒窝。

孙彭春有些失神地看她:她还是这么一副开朗的模样,真好!

这时,服务员喊了声435...436...

孟心慧反应过来:“是我们的。你坐着。我去拿。”

孙彭春看着她端了一碗大的过来放到他面前。又去端了那碗小的。碗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挡住了她一半的脸。孙彭春这时想:连一碗面都不能自已去端,都需要她去端的男人,值得她依靠吗?

他默默地舀了口汤。

“小心烫!”孟心慧叫道!

孙彭春捂着胸口,脸皱成一团,只觉得胸膛热辣辣的。

“想什么呢!是不是烫到了?”孟心慧飞快地起身,“我去倒杯水。”说着,又跑去倒水。

孙彭春的舌头、喉咙、食道烫得发麻。又是痛又是窘。窘的感觉比痛的感觉还难受!

“喝口水。没看到上面飘着油吗?这下烫坏了。”孟心慧指指他面前的水杯,“快喝口水。”

“我没事。”孙彭春喝了口水,低头搅拌着面。热气四散。

“你刚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喝了这么烫口汤都没注意!”

孙彭春摇摇头。

孟心慧看着他低下去的头。他的头发刚硬,像他的人一样,看上去十分倔强。她捞了下面,热气散的差不多了,她小口地吃,“你再试试,没那么烫了。”

孙彭春也吃了起来。

“宋总说他跟你是同学,那你也是学计算机的吗?”

孙彭春点点头。

“他说你们主要是做政务系统的,很少接公司的单子,何况还是省外。”

孙彭春又点点头。

孟心慧一时也没有别的话,场面冷了下来,尴尬就出来了。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孙彭春突然道,“公司刚刚起步,剑文想主攻省内市场,聚焦政务系统,目前做了几个标杆项目,口碑也不错,中标率还可以,拿了些单子,都还在推进中,a轮融资已经完成了。我们暂时还不想把摊子铺太大,一方面受限于资金,第二个省外的市场除了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和成渝地区,基础设施建设跟不上,市场也需要教育。我们想再等等,等相关扶持政策出来,形势明朗点再谈扩张和市占。行稳致远吧。”

孟心慧愣了下,没想到孙彭春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爱说话,而且生意做得还不错。毕竟a轮,已经不是3f时期(3F即family家人、friend好友、fool傻瓜),是已经有一个成型的产品或服务,并已经有了一定的市场反馈。她笑笑,没有说什么。

再抬头时,她发现他在看自已,像是在说,“你不说点什么吗?”

孟心慧的目光落在孙彭春的下巴上。她注意到了,他的下巴一点胡茬也没有留。他应该是刚剃了下巴,为这次的见面。

“我佩服你们创业的!”她仍是笑笑。

但是对孙彭春来说,这个笑容过于礼貌且疏离了。

两人又默默吃了会面,孟心慧问道,“你跟方文静,是叫方文静吧,你跟她离婚,她没说什么吗?”

孙彭春摇头。

孟心慧其实也不意外孙彭春跟方文静离婚。因为他们住一栋楼,她能够感觉到方文静不是那种甘心嫁给他的人,两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冷漠。

她记得,有一天她看见他们两个在等电梯。电梯来的时候,方文静第一个进去了。但进去了,就走到里面,站在里面。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她作为陌生人,却非常自然地上前扶了一把电梯门,以防孙彭春进电梯被夹到。但孙彭春显然也没觉得方文静不体恤。

这时见孙彭春摇头,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孙彭春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已走神,又低头吃面。

“我还有个妹妹。”

“哦。”孟心慧点点头,“我见过。”

“去年大学毕业。”

孟心慧又点点头,不明白孙彭春为什么突然扯到他的妹妹。她见过,很活泼的一个女孩子,青春洋溢,像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没有什么烦恼和心机的样子。

“她那会谈了个对象。爸妈的意思是哥哥先结,妹妹再结,不然说出去不好听。”

“有这个讲究?”孟心慧问。

“具体不清楚。”孙彭春道,“方文静爸爸当时项目上资金周转有点困难,找我爸爸帮忙,我爸就说了我的事。我们两个人见了一面,都没有反对。然后两家就商量了下,结婚这个事情就定下来了。”

孟心慧继续点点头,没有说话。再说,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去年夏天的事情。不过她当时已经申请了一所欧洲的学校留学,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知道的时候她都快开学了。她机票也已经买好了。我爸妈觉得被骗了,但是我还行吧。本来也没抱多大的期待。”

孟心慧恍然道,“那她现在还在国外上学?”

孙彭春点点头。

“怪不得好像搬来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她,不过我也经常出差,一个月在家也住不了几天。”孟心慧不好意思道,“她知道你跟我的事吗?”

孙彭春看着孟心慧好一会儿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孟心慧不好意思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知道和不知道,都不重要。她没有立场说什么。”

孟心慧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孟心慧看着自已碗里吃的差不多的麦面,虾壳、蚌壳落满一桌。

他碗里的麦面已经糊掉了一些,变成了面疙瘩,鸡蛋丝也还没有吃,海鲜也没怎么吃。她问道,“是不是不合胃口?”

孙彭春摇摇头。

好一会儿他道,“我想吃的慢一点。”跟你呆的久一点,他心里想。

孟心慧道,“没事,你慢慢吃。是应该细嚼慢咽,这样对胃好。”

孙彭春从桌面拿了辣椒盅,往自已的碗里加了一勺辣椒油。孟心慧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不辣吗?”孙彭春想起来,孟心慧不吃辣。

“怎么不吃?是加太多了?你又走神了?”孟心慧拿一个干净的勺子给他,“不小心加多了,就舀出来一些。给!”

孟心慧给他从厨房那边台子上拿了一个干净的碗。回到座位,那个勺子还是干净的放在桌子上,他已经伴着辣椒油把面吃完了。

“你是哪里人?”孟心慧问。

“江城本地的。”孙彭春意识到她想问怎么会吃辣,补充道,“我爸爸是山东的。”

孟心慧点点头,“你爸爸有点像。你,有点看不出来。你像你妈妈多一点。”

“嗯,她富春的。”

孟心慧从壁挂着的纸巾盒里抽了纸巾给他。

孙彭春接过。他吃得辣出了鼻涕,背过身拿纸巾鼾了一声。

孟心慧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已经黑透了。小孩子不知道累地、精力十足地在玩轮滑,身姿灵巧地躲过了一个一个障碍物,在空中跳起来!

孟心慧收回视线,正对上孙彭春的侧脸。他刚才也在看小孩子滑。这时看她在看他,孙彭春笑笑说:“小时候特别羡慕这个玩得好的人,吵着要玩,吵得实在没办法,妈把我带去游泳馆,教我游泳。那个时候,还很不开心...”

看他碗里吃得差不多了,孟心慧说:“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走吧。”

孙彭春显然想要说更多。但见孟心慧这么说,他放下了筷子,拿出钱包,从皮包里取出一张五十的,递给她。孟心慧也没有做作,接过了,去前台付钱。

孙彭春十分迷茫地望着外面。

天就像一张黑色幕布笼罩着整个江城。几个小孩子在母亲的牵扶下学滑冰。

看着那个小男孩蓝色的溜冰鞋,孙彭春想:有一双可以穿上溜冰鞋的脚,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啊!

*** ***

从阿福面馆往外走,孟心慧道,“你背都湿透了!这么热吗?”出到外面,她说:“我去所里。你怎么回去?”

抛开他腿的因素,孙彭春是个不错的人。他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还挺好看的。他不是帅气的那种好看,是那种端正硬朗的好看。

“昌隆路离这里有段路,我让耿叔开车先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从图书馆东门走。穿过莲花廊,祁风路走到底就到了。很方便。不用送了。”

“从东门走,老树多,太黑了,我陪你一起走。”

孟心慧想是他还想跟她说点什么,或是不想这么快分别,于是点点头,说了句:“也好。”

穿过马路,穿过文明广场,穿过图书馆前门,走到东面,庭院里咿咿呀呀,还有人在唱戏。人群比刚才明显厚了几圈。多数是老人,也有年轻人,有坐在台阶上,有坐在长凳上,也有坐在水池边上。

台阶走下来,两旁是几个小摊,卖吃的,卖玩具的。

孟心慧下了台阶,见孙彭春不在身旁,回望了一眼。他正在一个花摊面前,问花的价钱。

孟心慧走回去,孙彭春问她:“你喜欢哪种花?挑一束。”

孟心慧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扭捏,在昏黄的灯光下认真地挑起来。她从满目的繁花中抽出一支,说:“就这一束。”

老板说着祝福语:“花开富贵、竹报平安、大吉大利、富贵一生!”

孟心慧只是笑笑。

昏黄的灯光下,孟心慧这一笑,落在孙彭春的眼里,很自然,很美。

“玫瑰要不要?”老板边找钱边问道。

“玫瑰不好养。不要了。”孟心慧利落地回答。

买了花。孙彭春说:“这会是不是耽误你看书了?”

“看书也没有那么严格的时间。工作了一天,出来散散步,让脑子放松放松,回去看书效率更高也是一样的。”

孙彭春说:“这儿真热闹。”

孟心慧说:“是的。”

再往前走,是一条幽暗的小路,大树枝叶密密麻麻,只有少数月光透下来。

但听见窸窣声,孟心慧仿若未闻。孙彭春却是一怔。

孟心慧见彭春怔住,脸上倒不好意思地热起来。孙彭春很快明白了。

原来是,一对情人在树丛里咬耳朵说悄悄话。

因为孙彭春走路不便,虽是不可名状的尴尬,两人仍是不紧不慢地经过。

走出这条小路,便是莲花廊。幽幽的灯光透过葡萄架洒在池面上,凉风习习,传来一阵阵清新的荷香。

壁上刻着周敦颐的《爱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不知道是谁的书法,颇具味道。

孙彭春说:“你喜欢荷花吗?”

孟心慧说:“大自然的花,没什么喜欢和讨厌的。”又说:“说菊,隐逸,那是陶渊明喜欢;说牡丹,富贵,那是武则天喜欢。它们应时开放,我都挺喜欢的。你呢?你喜欢荷花吗?”

孙彭春尴尬地笑笑:“也没什么喜欢和讨厌的。”

走出了莲廊,走到了祁风路上。孟心慧说:“不用送了。我自已回去就可以了。这已经是大路了。很安全的。你回去吧。”

“我送你到单位楼下。”

他今天戴着了假肢,已经陪自已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了,孟心慧担心他腿难受。从刚才到现在,他表情掩饰得再好,也掩饰不住鼻梁和脖后颈冒不断的汗。见他坚持,孟心慧也不再说什么。

孟心慧拿着富贵竹,走在他旁边。

看着路灯把两个人拖成长长的影子。

一长一短。

孟心慧默默地感受着这宁静的、缓缓流淌的时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恒励大厦四个字赫然在目。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楼下。

孟心慧说:“我到了。”

孙彭春点点头,说:“你去吧。看完书,早点回家。”

“谢谢你的晚餐,还有竹子。”孟心慧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唇瓣动了动,又什么都没说。

“你去吧。”

孟心慧挤了挤笑容,挥手拜拜,转身要过马路。

孙彭春抓住了她的手,又很快松开。

孟心慧望着他不解,等他说点什么。

“没什么。你去吧,过马路小心点。”

孙彭春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才坐车回去了。

*** ***

孟心慧回到单位,看了书,差不多9点坐地铁回去。路上一直在想,孙彭春的那句“知道和不知道,都不重要,她没有立场说什么”,以及说这话时复杂的眼神。

孟心慧感觉到一种宿命感。

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她和他相遇?

为什么住一个小区,楼上楼下?

为什么通过周英芝在游泳馆跟孙彭春勾连,又通过宋剑文在项目上跟孙彭春产生交集?一个生活,一个工作。

为什么他喜欢自已,而自已却并没有排斥他?至少身体是如此的诚实。

她也感受到一种荒唐感。

有那么些时刻他们拥抱融合到一起,穿插到彼此的生命中,而在人潮涌动的面馆、公园、街道,他们却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带着紧张,腼腆和对彼此内心的窥探。

她感到他的矛盾,他想说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想触碰又缩回的双手。

今天他仿佛跟她说了很多话,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说。她有一种感觉,他不会再找她了,她说不出来自已是轻松还是失落。

所以他真的是为一个跟她的机会离婚的吗?仅仅是为了可以这样像普通的对象一样没有心理负担地看电影,吃饭,走在路上?值得吗?

有一点孟心慧必须承认,当他摘下戒指,她确实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不负责任地对待他。他是认真的,她没有办法不认真地对待他。

她刚很想问他“什么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爱”?她曾在那天地铁回去的路上搜索“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爱”,搜索结果是“这是一种理想化的爱的形式,强调接纳和支持,不期望任何回报或特定的结果”。既然是理想化,它就不存在。

到了家,孟心慧简单地收拾了第二天工作用的行李,检查身份证是否带了,把富贵竹的底部剪45度斜角养在矿泉水瓶里,并在网上淘了一个专门的长形方口瓶,然后洗洗睡了。

*** ***

此时的孙彭春也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他已经脱下假肢。残肢已经磨出了水泡,有些地方擦出了血。

他想说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想触碰又缩回的双手…

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把孟心慧拉进他这个泥淖,对孟心慧意味着什么?

孙彭春第二天醒的早。他做了个梦。

梦见孟心慧开车,两个人出去兜风,车子是红色的。他要打开天窗,孟心慧说,天还没亮...

“天还没亮...天还没亮,是什么意思...”孙彭春沉吟。

孙彭春仿佛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当时,他们在海岸线上兜风。这个梦,太真实了,就像是真的发生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空间里。

“天还没亮...天还没亮...”

*** ***

一连过了几天,孟心慧渐渐地把孙彭春的事抛在了脑后。工作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偶尔想起来,又慢慢地沉下去。

等到淳化的验资资料补充完全,验资报告一层层的复核意见答完,最终稿敲定打印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

孙彭春也没有再找她。

她也没有再在电梯里碰到他,他就像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