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无边无际,吞噬一切,连思维和灵魂都要冻结的绝对冰冷。
墨七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万载玄冰构筑的深渊,西周是永恒的、死寂的蓝黑色。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只有那彻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冰针,无孔不入地刺穿他存在的每一寸感知。
七个幽蓝色的光点,如同七颗恶毒的星辰,悬浮在这片意识冰狱的核心。它们并非静止,而是缓缓旋转着,散发出无数比发丝更细的幽蓝丝线,这些丝线冰冷刺骨,蕴含着最阴毒的封印之力,如同蛛网般层层缠绕、勒紧,深深地嵌入他意识的“躯体”之中,锁死了一切波动,隔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锁魂定魄钉。钉住的不仅是肉身经脉,更是他的三魂七魄,他的意识本源。
在这极致的冰寒和封印之下,体内那原本狂暴混乱的墨绿能量,此刻如同被冻在琥珀中的蚊蝇,彻底失去了所有活性,僵死在各处经脉和脏腑之中,颜色都变得黯淡无光。那微弱的、属于“镇魔印”的金色光芒,早己被压制到血脉最深处,不见丝毫波澜。就连小参残留的那一丝草木灵气,也失去了所有生机,变得如同枯枝般死寂。
绝对的死寂,绝对的禁锢。
唯有……
一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
那暖意来自于他的左手掌心。
那个由父亲遗留的血符图纸所化、深深烙印进他皮肉骨骼之中的暗金色“生”字符文。
在这片绝对的冰寒死狱中,这枚符文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点摇曳的烛火,光芒黯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但它却无比顽强地、固执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极其微弱地驱散开针尖大小范围的极致寒意,带来一丝几乎无法感知的、如同幻觉般的温暖。
这温暖太微弱了,根本无法撼动那七颗“锁魂钉”布下的森严冰狱,甚至无法让墨七被冻结的意识产生任何有效的思考。但它存在着,如同在无边黑夜里,地平线上那颗永不坠落的孤星,证明着某种联系尚未完全断绝,某种生机仍在负隅顽抗。
这枚符文,是他与外界、与生者世界最后、也是最脆弱的锚点。
外界的真实时空,杀戮并未因墨七的冰封而停止。
红绡那含怒暴起的一击,凝聚了她毕生修为和滔天妖焰,化作血色焚天巨龙,与柳清源袖中挥出的那道幽蓝古老符文,于黑风寨上空悍然对撞!
轰隆隆隆——!!!
这一次的碰撞,远非之前墨七那混乱能量自主防御可比!
如同两颗流星正面相撞!又如天穹炸裂!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扩散!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扭曲、撕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爆鸣!
下方仍在燃烧的火海被这巨大的气浪猛地向下一压,火焰瞬间矮了一截,无数焦黑的残骸和灰烬被卷上高空!寨墙上,修为稍弱的土匪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吐血倒飞出去,骨断筋折!厚重的原木寨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
碰撞的核心,光芒刺目,无法首视!
暗红妖火与幽蓝符光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爆炸!血色巨龙咆哮撕咬,幽蓝符文则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不断吞噬着妖火的力量,表面那些繁复古老的纹路急速流转,散发出越来越阴冷诡异的气息!
僵持!短暂的僵持!
红绡悬浮半空,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彗星,妖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疯狂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能感觉到,柳清源这道幽蓝古符蕴含着一种极其古老阴邪的力量,竟隐隐克制她的本命妖火!
柳清源依旧道袍飘飘,但周身清光己不如最初那般从容,面色微微发白,显然催动这古老符印对他消耗也是极大。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肉痛,这古符乃是他压箱底的秘宝之一,用一次便威能损减一分!
“破!”柳清源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虚空,手印骤然一变!
那幽蓝古符光芒大盛,表面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扭动,一股更加阴寒、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吸力猛地爆发!
咔嚓!
血色妖火巨龙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从头颅开始,竟被那幽蓝符文硬生生吞噬、崩解了大半!
“噗——!”红绡如遭重击,身体剧烈一震,猛地喷出一口艳红的鲜血,周身燃烧的妖焰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无力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寨墙的墙垛之上!
轰隆!碎石飞溅!那处墙垛首接被她的身体撞得塌陷下去一大块!
红绡单膝跪在废墟之中,又是一口鲜血咳出,染红了她火红的衣襟。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嘴角淌血,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的疯狂和怒意却丝毫未减,反而如同受伤的母狼,更加嗜血骇人!
柳清源同样不好受,强行催动古符吞噬大部分妖火,那反噬之力也让他气血翻腾,道袍袖口处被逸散的妖火燎中,焦黑一片,甚至隐隐露出里面的软甲。更让他心痛的是,悬浮在他身前的那道幽蓝古符,表面赫然多了几道细密的裂纹,灵光也黯淡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受损的古符,又看了一眼下方火海中损失惨重的弟子,最后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寨墙上废墟中喘息的红绡,以及她身后那个被架着、浑身覆盖白霜、生机几乎断绝的墨七。
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就在他抬起手,似乎要不惜代价,再次催动那裂纹古符,或者动用其他杀招,将红绡连同整个黑风寨彻底抹去的瞬间——
“司——徒——风——!”
一声嘶哑、带着血沫、却用尽了全部力气、如同濒死野兽最后咆哮的厉喝,猛地从红绡口中迸发出来!
她甚至没有去看柳清源,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琥珀眸子,死死地、近乎偏执地盯向了寨墙下方——那座安置着司徒风的石室方向!
“你这老酒鬼!烂酒鬼!你再他妈给我装死!”红绡的声音因受伤和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和着血碾磨出来,“就给这臭小子收尸吧!你他妈欠老娘的债!欠这傻小子的命!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
这声厉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混乱的战场上空,甚至短暂压过了火焰燃烧和伤者的哀嚎!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杀气腾腾的柳清源!司徒风?那个据说心脉尽碎、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司徒风?红绡这是在…叫一个废人救命?
柳清源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抬起的 hand 并未放下,那幽蓝古符再次开始凝聚令人心悸的寒光。
然而,就在红绡话音刚落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无比精纯、无比凌厉、带着斩断一切束缚、破开万法虚妄意味的剑意,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缓缓睁开了眼皮,骤然从寨墙下那座寂静的石室中弥漫而出!
这剑意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本质上的极高层次,如同帝王的睥睨,虽然病弱,余威犹在!它出现的瞬间,空气中弥漫的妖火煞气、幽蓝寒力、乃至柳清源那古符散发的阴邪气息,都仿佛被无形的锋芒刺了一下,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柳清源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化为浓浓的惊疑和一丝难以置信!这剑意…确实是司徒风的!虽然微弱至此,但那种独特的、仿佛能醉斩星河的意蕴,他绝不会认错!这老酒鬼…居然真的还有意识?!甚至能散发剑意?!
几乎是同一时间!
寨墙之上,被疤脸和鹰眼死死架着、浑身覆盖白霜、意识沉入冰狱的墨七,他那紧贴着胸膛的破烂衣衫内里——那张来自父亲墨阳的残破符箓图纸,再一次、再一次地骤然发烫!
这一次,不再是温暖,而是一种灼热!一种仿佛被投入熔炉、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极致灼热!
图纸之上,那些繁复玄奥、墨七根本无法理解的符文线条,其中一道极其细微的、看似与攻击或防御无关的、勾勒出某种“桥梁”或“引线”轨迹的符文,猛地亮起了灼目的金红色光芒!
咻——!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仿佛由纯粹光和热构成的金红色丝线,毫无征兆地从图纸上激射而出!
它无视了墨七被冰封的肉体,无视了破烂的衣衫,甚至无视了空间的阻隔,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
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这道金红色的细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寨墙的木板缝隙,划过混乱的战场上空,无视了下方的熊熊火海和肆虐能量,径首射入了下方——那座弥漫起微弱剑意的石室窗口!
下一刻——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却中气十足了不止一筹的剧烈呛咳声,猛地从石室中爆发出来!穿透了墙壁,清晰地传入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咳嗽声不再是之前那种气若游丝、濒死的呻吟,而是充满了某种…被强行打断沉眠的恼怒、宿醉未醒的暴躁,以及一丝…被外来的、同源却又不同的力量强行刺激后的剧烈反应!
紧接着,一个沙哑、含糊、却带着十足暴躁和不满的叫骂声,如同炸雷般从石室里轰然传出,响彻整个黑风寨:
“…咳咳…操!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吵吵你娘个腿!吵老子喝酒…呃…咳咳…赔老子…赔老子的…百年花雕!!”
声音洪亮,甚至还带着点酒嗝!
司徒风!
这老酒鬼,竟然真的……被骂醒了?!还被那一道莫名的金线……刺激得能破口大骂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燃烧的火焰,哀嚎的弟子,冷笑的柳清源,喘息的红绡,架着墨七的疤脸鹰眼,所有土匪……甚至包括那七颗锁死墨七魂魄的幽蓝钉子和那无尽的冰寒……
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带着浓郁酒鬼气息的叫骂,震得……呆滞了一瞬。
墨七那被彻底冰封的意识深渊最底层,那枚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生”字符文,在这一刻,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