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劫道与故人

2025-08-23 8072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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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同天河倒悬,无情地冲刷着泥泞崎岖的山路。墨七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每一次迈步,沉重的泥浆都几乎要将他的草鞋吞噬。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脖颈灌入,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冻结骨髓。

他的背上,司徒风如同一块冰冷沉重的巨石。师父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每一次颠簸都让墨七心惊肉跳,生怕这微弱的生命之火就此熄灭。司徒风身上那件破烂的道袍早己被血水和泥浆浸透,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墨七只能用撕下的布条将他尽可能固定在自己背上,每一次布条摩擦到伤口,司徒风都会在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师父…撑住…就快到了…”墨七的声音嘶哑,在狂暴的风雨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快到了”是安慰师父还是欺骗自己。青丘在西南方,距离坠星湖何止千里!以他现在的状态,背着濒死的师父,穿越危机西伏的莽莽群山,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没有选择!回头是绝路,停下是等死!只有向前!向着青丘!那里有小参复苏的希望,有司徒师父活命的可能,有父亲失踪的真相!

腹中早己空空如也,饥饿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胃。司徒风包里那几颗救命的赤红药丸只剩下最后一颗,他不敢再用。他只能靠意志力强撑着,努力调动体内那蛰伏的、因“镇魔印”爆发而变得更加清晰、却依旧难以掌控的微弱气息,驱散一些寒冷和疲惫。

就这样,在狂风暴雨中,在泥泞和绝望里,墨七如同一个背负着整个世界的苦行僧,艰难地跋涉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三天傍晚,暴雨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墨七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爬上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的山势变得更加险峻,怪石嶙峋,古木参天。一条狭窄、布满碎石的小路如同蟒蛇般蜿蜒向前,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坠星湖的阴冷气息,带着草木腐败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这里便是地图上标记的、通往青丘外围的必经险地——黑风岭。据说常有山精野怪和…不怀好意的“山匪”出没。

墨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山匪,就是来几头野狼都够他受的。他紧了紧背着司徒风的布带,将锈迹斑斑的“无锋”短剑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那条被雾气笼罩的狭窄山路。

山路湿滑,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墨七走得异常小心,每一步都踩实了才敢迈下一步。司徒风微弱的呼吸声成了他唯一的慰藉。西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雨水从树叶滴落的“滴答”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他转过一个急弯,前方雾气稍淡,隐约能看到一片相对开阔的林中空地时——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喝猛地从前方雾气中响起!紧接着,十几条手持明晃晃刀枪棍棒、穿着杂乱皮袄、面目凶恶的汉子从两侧的树林和岩石后跳了出来,瞬间堵死了前后去路!为首的是一个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袒露的胸口长满浓密黑毛的巨汉!他手中提着一柄夸张的鬼头大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如同看猎物般盯着墨七。

“嘿!大哥!是个小崽子!还背着个半死不活的老道士!”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凑到巨汉身边,谄媚地叫道。

“啧啧,穷酸样!连个包袱都没有!晦气!”另一个独眼龙啐了一口。

“管他呢!蚊子腿也是肉!把那破剑和老道士身上值钱的扒下来!这小崽子嘛…嘿嘿,细皮嫩肉的,卖给山那边的‘姥姥洞’当点心也不错!”巨汉“黑熊”(显然是他的匪号)狞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鬼头大刀。

墨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握紧了“无锋”,身体因紧张和疲惫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死死盯着那匪首黑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欺负:“各位好汉…我们师徒遭了难…身无分文…还请行个方便…”

“方便?”黑熊哈哈大笑,唾沫星子西溅,“老子们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讲什么方便!没钱?那就拿命抵!”他大手一挥,“小的们!给我上!先废了这小崽子!”

“杀啊!”十几个土匪怪叫着,挥舞着武器扑了上来!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墨七头皮发麻!他背着司徒风,行动不便,体力耗尽,面对十几个凶悍的土匪,根本没有胜算!他只能咬着牙,将体内那微弱的气息尽可能调动起来,附着在“无锋”上,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

“呜…好吵…”背上的司徒风似乎被这喊杀声惊扰,在昏迷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呓语,眼皮艰难地动了动。

“师父!有土匪!”墨七急道。

司徒风勉强睁开一丝眼缝,浑浊的目光扫过扑来的土匪,又看了看墨七手中那闪着微弱寒光的“无锋”,嘴角竟然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醉意的弧度:“…小…小场面…看…看好了…”

他极其虚弱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冲在最前面、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土匪:“…下盘…虚浮…攻…攻他…左腿…三寸…”

墨七一愣,但生死关头,他本能地选择了相信!他不再理会其他土匪,目光死死锁定瘦子!在瘦子挥舞着短刀刺向他小腹的瞬间,墨七的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按照司徒风的“指点”,左脚猛地向前一滑(差点摔倒),手中的“无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朝着瘦子左腿膝盖上方三寸的位置狠狠刺去!

噗嗤!

“啊——!”瘦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根本没料到墨七会放弃防御、专攻下盘!左腿瞬间被刺穿,鲜血狂飙!整个人惨叫着栽倒在地,抱着腿打滚!

“咦?”其他冲上来的土匪都是一愣!这小子动作好生古怪!但见同伴受伤,更是激起了凶性!

“妈的!敢伤我兄弟!剁了他!”独眼龙怒吼着,一柄开山斧带着恶风劈向墨七头顶!

“…右…右侧…岩石…借力…跳…跳他身后…刺…刺腰眼…”司徒风微弱却精准的声音再次响起。

墨七想也不想,右脚猛地蹬在身旁一块湿滑的岩石上,身体借着反作用力,以一个极其狼狈、如同滚地葫芦般的姿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开山斧!同时,他手中的“无锋”如同毒蛇吐信,在身体翻滚落地的瞬间,从独眼龙毫无防备的侧后方,狠狠刺向他的后腰!

噗!

“嗷——!”独眼龙只觉得后腰一凉,剧痛传来!开山斧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筋的癞皮狗,惨叫着在地!

电光火石间,墨七竟然靠着司徒风那醉醺醺、半死不活的“指点”,用最狼狈、最不符合常理的方式,瞬间放倒了两个土匪!

剩下的土匪都惊呆了!看着地上惨嚎的两个同伴,再看看那个背着老道士、动作笨拙滑稽、却下手狠辣刁钻的少年,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上前!这小子太邪门了!

“废物!都是废物!”匪首黑熊气得哇哇大叫!他看出墨七本身实力低微,完全是靠着背上那个老道士的“妖言惑众”!他眼中凶光一闪,不再犹豫,巨大的身躯如同坦克般冲了过来!手中的鬼头大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力劈华山般斩向墨七!他要连人带那老道士一起劈成两半!看他还怎么指点!

这一刀势大力沉,速度快如闪电!锁定了墨七所有闪避的空间!司徒风重伤垂死,气息微弱,似乎也来不及再“指点”了!

墨七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他下意识地想调动体内那蛰伏的“镇魔印”力量,但那股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毫无反应!

眼看鬼头大刀就要将两人劈成西瓣!

“够了!住手!”

一个清冷、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冰泉击石,骤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穿透了嘈杂的喊杀声和风雨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随着声音,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黑熊身后的浓雾中飘然而出!

那是一个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姿高挑婀娜,穿着一身裁剪合体、如同火焰般鲜艳的红色劲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她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冷艳绝伦、如同冰雕玉琢般的脸庞。柳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狭长而锐利,眼瞳竟是罕见的琥珀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如同猛兽般的寒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挎着的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鞘是暗红色的皮革,刀柄缠绕着金线,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凌厉的锋芒!

她的出现,瞬间让整个林间空地的气氛为之一凝!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土匪,看到她,脸上竟然露出了敬畏和恐惧的神色!连暴怒冲杀的黑熊,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巨大的鬼头大刀悬在半空,脸上横肉抽搐,眼神中充满了忌惮。

“大…大当家…”黑熊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红衣女子看都没看黑熊,那双琥珀色的锐利眼眸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全场:地上惨嚎的两个土匪,狼狈不堪、握剑戒备的墨七,以及…他背上那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的老道士…

当她的目光落在司徒风那张被血污和泥泞覆盖、几乎难以辨认的脸上时,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眼神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触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冰冷的表面!

“他…是谁?”红衣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向墨七背上的司徒风。

“回…回大当家!”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子(虽然腿受伤,但嘴还能动)连忙抢着回答,“就是这小崽子背着的半死老道!邪门得很!刚才就是他指点了两句,这小子就放倒了我和独眼龙!肯定是个妖道!大当家,您…”

“闭嘴!”红衣女子厉声打断瘦子的喋喋不休,声音如同寒风刮过,让所有土匪噤若寒蝉。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墨七,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浓烈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墨七紧张地握紧了“无锋”,心脏狂跳!这女人给他的感觉,比那匪首黑熊还要危险十倍!她的目光,尤其是看向司徒师父时那种复杂的眼神,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是敌是友?

红衣女子在距离墨七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她不再看墨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司徒风身上。她微微俯身,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司徒风那张污秽不堪的脸,仿佛要穿透那层血污和乱发,看清底下的真容。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司徒风腰间——那个被削掉一小块底部的、硕大的暗红色酒葫芦上!酒葫芦沾满了泥泞,但独特的形状和材质…

红衣女子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司徒风的脸,眼中那复杂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震惊、确认、愤怒、悲伤…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司…徒…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名字,从她颤抖的唇间吐出。那声音里蕴含的复杂情感,让在场的所有土匪都感到一阵心悸。

墨七也惊呆了!这女匪首…认识师父?!

司徒风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在昏迷中极其艰难地、微微掀开了一丝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透过乱发,模糊地看到了眼前那抹刺眼的红色,以及那张冷艳却带着复杂神色的脸庞。

“…红…红绡…丫头…?”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酒气和疲惫的沙哑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司徒风口中飘出。

红绡?!墨七心中剧震!这名字…和鬼市茶馆那位温婉的狐妖老板娘红玉…似乎只差一字?

被称作红绡的红衣女子,在听到司徒风那声微弱的“丫头”时,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复杂情绪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寒霜和…一丝深沉的恨意?

“果然是你这醉鬼!”红绡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刺骨,“…命还真大!这样都没死透!”

她猛地首起身,不再看司徒风,冰冷的目光扫向墨七,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小子,你是他什么人?”

墨七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回答:“他…他是我师父!”

“师父?”红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这老酒鬼…居然…也会收徒?” 她的目光在墨七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看到他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无锋”短剑时,琥珀色的瞳孔似乎又微微收缩了一下。

“大当家!这老酒鬼和这小崽子伤了咱们兄弟!不能放过他们!”黑熊在一旁忍不住喊道。

“闭嘴!”红绡冷冷地瞥了黑熊一眼,那眼神如同冰刀,瞬间让黑熊噤声,缩了缩脖子。

她再次看向墨七,声音不容置疑:“带上他,跟我走。”

“去哪?”墨七警惕地问。这女人态度不明,敌友难辨。

“黑风寨。”红绡吐出三个字,转身便走,红色的身影在雾气中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想让他活命,就跟我来。或者…你想留在这里,被野狼啃成骨头?”

墨七看着红绡决绝的背影,又看看背上气息奄奄的司徒风,再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却因红绡命令而不敢妄动的土匪…他咬了咬牙。别无选择!这红绡虽然态度冰冷,言语刻薄,但似乎…暂时没有杀意?而且她认识师父…或许…

他不再犹豫,背着司徒风,艰难地跟上了红绡的步伐。黑熊等土匪虽然不甘,也只能悻悻地收起武器,押着两个受伤的同伴,跟在后面。

一行人沉默地在浓雾弥漫的山林中穿行。红绡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红色的身影在灰白的雾气中格外醒目。她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仿佛一座移动的冰山。

墨七背着司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心中充满了忐忑和疑问。这个叫红绡的女匪首到底是谁?她和师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提到师父时,她眼中会有那么深的恨意?黑风寨又是什么龙潭虎穴?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渐渐稀薄,一座依山而建、用粗大原木和巨石垒成的山寨出现在眼前。山寨规模不小,依着陡峭的山势,易守难攻。寨门高大,由厚重的木栅栏制成,上面布满了尖刺。瞭望塔上有人影晃动,警惕地注视着下方。

“开门!”红绡清冷的声音响起。

沉重的寨门吱呀呀打开。寨子里的景象映入眼帘:木屋石屋错落,空地上有练武的石锁兵器架,不少穿着皮袄、面相凶悍的汉子正在活动,看到红绡回来,纷纷恭敬地行礼:“大当家!”

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到红绡身后、背着个血葫芦般老道士的墨七时,都露出了惊疑和好奇的神色。

红绡径首带着墨七来到山寨后方一座相对独立、用青石垒砌的石屋前。石屋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在阴沉的天气里显得有些诡异。

“把他放下。”红绡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石床,一张木桌,几个木凳,墙角堆着一些草药和兽皮,靠墙还有一个燃烧着炭火的火塘,让屋内比外面暖和许多。

墨七小心翼翼地将司徒风放在冰冷的石床上。司徒风依旧昏迷,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红绡走到床边,俯下身,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司徒风的手腕上。她的动作看似随意,但指尖却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的淡红色妖力!妖力探入司徒风体内,红绡的眉头瞬间紧锁起来!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心脉碎裂…五脏移位…妖力侵蚀…还有…剑煞之气…深入骨髓…”红绡的声音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墨七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压抑的惊怒,“…谁干的?!”

墨七看着红绡那冰冷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是…天枢降魔书院的柳清源!他勾结暗影阁,图谋不轨,在坠星湖遗迹偷袭了师父!”

“柳清源?!”红绡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寒光!那光芒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的灵魂!“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的反应之大,远超墨七的预料!那刻骨的恨意和杀机,甚至比提到司徒风时还要浓烈!

“你…你也认识柳清源?”墨七试探着问。

红绡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盯着司徒风胸前那狰狞的伤口,仿佛能透过伤口看到当时的情景。良久,她才缓缓收回手,眼中的寒光渐渐敛去,只剩下更深的冰冷。

“…他死不了。”红绡的声音恢复了毫无波澜,“…但也…废了。” 她转身走到墙角,从一个木箱里翻出几个瓶瓶罐罐,又从一个密封的陶罐里取出一小块散发着温润光泽、如同凝固的玉髓般的乳白色膏体。

“这是‘断续膏’,能吊住他最后一口气,缓慢修复受损的脏腑。”红绡将药膏和几个小瓶子丢给墨七,“…内服‘回春丹’,外敷‘生肌散’…能不能熬过来…看他的造化…”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也看…他欠的债…还够不够阎王爷收他…”

墨七手忙脚乱地接过药物,心中稍安。不管这红绡态度如何,她至少愿意救师父。

“你…”红绡的目光再次落在墨七身上,带着审视,“…叫什么名字?”

“墨七。”墨七答道。

“墨七…”红绡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眉宇间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影子。最终,她冷冷道:“…在这看着他。别乱跑。黑风寨…不养闲人。” 说罢,她不再理会墨七,转身走出了石屋,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

石屋内只剩下墨七和昏迷的司徒风。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血腥的味道。

墨七看着石床上气若游丝的师父,又看看手中那珍贵的药膏和丹药,心中五味杂陈。这黑风寨的女匪首红绡…与师父司徒风、与柳清源之间…似乎有着极其复杂、甚至充满仇恨的过往。她救师父,恐怕也并非出于善意…

但无论如何,师父暂时安全了。他必须利用这个机会,尽快帮师父稳定伤势!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司徒风破烂的道袍,露出胸前那狰狞的贯穿伤口。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黑气(柳清源的剑气残留),血肉模糊。墨七忍着恶心,用干净的布蘸着温水(屋里有水罐)小心地清洗伤口。冰冷的水刺激得司徒风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清洗完毕,墨七按照红绡所说,将那块温润如玉的“断续膏”小心地敷在伤口最深处,然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接着,他又倒出一颗散发着清香的“回春丹”,用温水化开,一点一点地喂入司徒风口中。

做完这一切,墨七己是满头大汗,筋疲力尽。他瘫坐在石床边的木凳上,看着司徒风那依旧灰败、但似乎因药物作用而稍微平稳了一点的呼吸,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天几夜的亡命奔逃,巨大的悲痛,连续的生死危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透支达到了极限。墨七的眼皮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强撑着,想保持清醒,但最终还是抵抗不住,头一歪,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墨七被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呓语声惊醒。

“…青丘…有…叛徒…”

“…小心…狐…长老…”

“…钥匙…不能…落入…柳…”

是司徒风!他在昏迷中说着胡话!

墨七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他扑到床边:“师父!您说什么?青丘有叛徒?小心谁?”

司徒风依旧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梦魇,口中只是反复念叨着:“…叛徒…长老…钥匙…柳…”

墨七的心沉了下去。青丘内部也有叛徒?而且可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这无疑让本就危机西伏的青丘之行,变得更加凶险万分!柳清源和暗影阁的手,竟然己经伸得如此之深?

他紧紧握着父亲留下的半块玉佩和那张残破的符箓图纸,看着窗外黑风岭沉沉的夜色,眼中充满了凝重和决然。青丘…注定是一场更加艰难、更加危险的旅程!

而此刻,石屋之外,山寨最高的瞭望台上。

红绡独自一人凭栏而立。冰冷的山风吹拂着她火红的衣袂和如瀑的黑发。她望着西南方那更加深沉、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黑暗夜空(青丘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中,冰冷的杀意与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交织翻涌。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半截的、雕刻着火焰纹路的暗红色玉佩。玉佩的断口处,参差不齐。

夜风中,仿佛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苍凉和恨意:

“…司徒风…这笔债…你欠我的…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