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晨雾尚未褪尽，酒店大堂的水晶灯己在雾霭中晕出三叠暖黄。七点刚过，礼宾台的电话第三次响起，听筒里张妈妈的声音裹着生煎的油香漫出来："小姑娘，再帮我打包两笼，要带芝麻底的！"她立在取餐台旁，军绿色保温桶捏在手里，正往里面码刚出炉的生煎，油星子溅在米白色外套上，像落了些碎金箔，连鬓角碎发都沾着层薄油光，透着烟火气的鲜活。外公坐在侧边丝绒沙发上，拐杖斜倚扶臂，杖头铜球被晨露浸得发亮，映着他掌心的贝壳串——红绳在晨光里泛出温润光泽，每颗贝壳都被磨得莹润，显然是攥了许多年的物件。
"茶茶这边！"技术部小王举着巨大设备箱朝角落挥手，箱子贴的"上海场光效备份"标签边角磕出白痕，嵌着些舞台地板的亮片。山茶正弯腰系行李箱绑带，帆布包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半盒桂花糖藕——今早整理行李时从包底翻出的，锡纸被体温焐得发软，藕孔里的糯米透着黏意，甜香顺着包口漫出来，混着大堂香氛的雪松味，倒像把江南的秋都收进了包里。她抬头时，发梢扫过脸颊，沾着的细碎金粉簌簌落在衣领，像昨夜未褪的星光，连耳尖绒毛都被染得发亮。
张艺兴扶外公起身时，老人关节发出轻微"咔哒"声，像老旧门轴转动。"慢点走，"他替外公理了理灰色羊毛围巾，上面别着朵张妈妈昨天从饭店后厨摘的干桂花，花瓣虽蔫了，凑近仍能嗅到清甜，"机场人多，跟着我别松手。"外公没说话，只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揣了个暖炉，指腹在他腕骨处轻轻，似在确认什么。
车队驶离酒店时，晨雾顺着车窗蜿蜒而下，在玻璃上画出未寄的信笺。张妈妈靠窗坐着，手指在雾蒙玻璃上画圈，圈里映着街景虚影，嘴里念叨着："大连的海该比上海蓝吧，听说能看见海底的石头。"忽然转头问山茶："你家海边礁石真能捡到夜光螺？艺兴说夜里发绿光，像提小灯笼似的。"她往山茶手里塞了个茶叶蛋，蛋壳裂着细密纹路，像幅微型地图，"路上垫垫肚子，机场早餐贵还不好吃，上次我买的三明治，面包硬得能硌掉牙。"
上海虹桥机场VIP通道早被粉丝围得严实。紫底白字的"归巢"灯牌在晨雾里亮如星云，有人举着手机镜头，框住张艺兴扶外公的身影，快门声像落了场急雨，连玻璃都震得发颤。"注意安全""大连见"的呼喊隔着玻璃飘进来，混着机场广播的女声，山茶忽然听见"外婆的小棉袄"的喊声，转头见个扎双马尾的姑娘举着手幅，上面画着狐狸蹲在贝壳里，尾巴卷着桂花，狐狸眼睛用了反光颜料，在晨光里亮得晃眼。
安检口队伍像条缓游的鱼，每个人拖着行李，在传送带旁织成流动的景。张爸爸正帮外公解外套扣子，老人脖颈露出红绳系着的银锁，锁身"平安"二字己模糊——那是张妈妈年轻时在南岳衡山求的，原给张艺兴戴到十岁，去年外公摔了跤，便取下来给老人戴上了。"我们首接回家，"张爸爸拍了拍张艺兴胳膊，掌心薄茧蹭过他袖口，带着烟草与肥皂的混合气息，"晚上让你妈炖点黄芪鸽子汤，你们开会晚了就回来喝，别在公司啃外卖。"
登机口广播响起时，外公忽然扯了扯山茶袖口，力道轻得像片叶子落在腕上。他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亮了亮，像蒙尘铜镜被擦过，指腹在她腕间银镯上轻轻敲了敲，内侧"茶"字硌得皮肤微痒，像有细小的虫在爬。"大连的海，"他声音轻如雾霭，气音带着点痰音，却字字清晰，"涨潮时画符，灵验。"山茶刚要应声，他己被张妈妈扶着走向登机口，背影在走廊尽头缩成小点，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却像敲在心上，一下下，格外实在。
飞机穿越云层时，张艺兴正对着平板勾画大连场馆结构图。蓝色光标在屏幕移动，圈出中央升降台："这里要做可旋转贝壳基座，升起时喷干冰，像从海里浮出来，AR效果加层粼光，能让贝壳看起来在发光。"山茶凑过去看时，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洗发水的桂花香，他忽然停手，指尖点了点她眼下淡青："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是不是银镯子硌得睡不着？"
"被你家桂花糖甜的。"她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清凉气息漫开时，忽然指着舷窗外云絮笑："你看那朵像不像我？"远处云团拖着蓬松尾巴，在蓝天上缓游，阳光穿过云层缝隙，给云边镀了层金边，倒真像只展翅白狐，连尾巴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张艺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忽然低笑出声，胸腔震动透过座椅传过来："是有点像，尤其是藏着主意时的眼神，眼珠子转得比谁都快。"他早发现她开会时盯着大连地图出神，铅笔在"星海广场"周围画了三个圈，圈尾勾着小小的狐尾纹，像在打什么主意，连笔尖的墨都比别处深些。
长沙的暮色是橘红色的。飞机降落在黄花机场时，跑道边的灯己次第亮起，像串拉长的星子，连塔台轮廓都染成暖调。到达口的呼喊比上海更烈，有人举着"莲"字灯牌，紫光在暮色里格外亮，还有人捧着束白菊，花瓣凝着水珠，说是"给外婆带的"，花束插着张毛笔字卡片："愿月光常照她肩头"。张艺兴接过花时，指尖触到微凉花瓣，忽然想起外公今早的话，转头看山茶，她正对着粉丝挥手，银镯在腕间晃出细碎光，像在应和什么，连指尖的贝壳护身符都跟着发亮。
染色体娱乐集团的写字楼亮着大半灯火，像座浮在夜色里的灯塔。电梯"叮"地停下时，技术部的人正抱着摞设计图往会议室冲，图纸边缘卷了角，露出上面的波浪纹舞台，墨线被汗水洇得发蓝。"兴哥，茶茶姐！"小李举着冰美式跑过来，杯壁水珠滴在印着"染色体"logo的T恤上，洇出片深色的圆，"服装组刚送了大连场备选方案，想试试鲛绡材质，透光性好，舞台灯打上去能泛银光。"
会议室长桌很快被图纸铺满，像片摊开的海。舞台设计图上，有人用红笔圈出"桁架高度不足"，旁边粘着张星海广场的照片，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像碎钻，照片背面贴着便利贴："涨潮时间：每日凌晨三点"。"鲛绡太轻，大连海风大，容易贴在身上。"服装组姑娘把样衣往桌上一摔，雪纺裙摆散开如未开全的白荷，领口绣的银线被灯光照得发亮，"上次上海场的亮片衣就够麻烦了，亮片掉了一地，清洁阿姨追着我骂，这次再出岔子，粉丝该说我们不用心了。"
"舞台桁架必须再加两层！"小王拍着桌子，AR棱镜模型在投影仪上旋转，折射的光斑在天花板晃悠，"不然龙鳞光效铺不开，上次上海场后排粉丝都在喊看不清，超话里全是'求高清饭拍'的帖子！"宣发组立刻反驳："加三层会挡视线！我们做过调研，粉丝最在意的就是互动感——"
争吵声像潮水般涨起时，山茶始终没说话。她坐在角落转椅上，指尖转着支铅笔，笔杆缠着圈红绳——是她自己缠的，说是防打滑，目光在墙上大连地图与桌上样衣间来回游移，像在比对什么。忽然，铅笔停在"星海广场"的礁石图案上，笔芯在纸上轻轻点了点，她抬眼时，眼尾金箔闪粉在灯光下亮得晃眼，像只发现猎物的狐狸，连瞳孔都比平时更亮些。
"都先停一停。"张艺兴合上平板，金属外壳碰桌面的轻响让喧闹瞬间平息，像突然关闸的水流，"看看时间，都快八点了。"他往每个人手里推了杯热咖啡，杯壁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混着咖啡焦香漫开来，"这几天赶行程熬大夜，脑子都转不动了。明天九点准时开会，谁迟到谁请全组喝奶茶——要最贵的那种，加三份珍珠的。"
技术部的人笑着往外走，脚步声在走廊织成一片，路过山茶身边时，小李拍了拍她的肩，掌心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茶茶姐肯定有招，你看她转铅笔的样子，跟上次上海场想出光效剪影时一模一样，嘴角都带着点小得意。"山茶挑眉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把桌上图纸往怀里拢了拢，帆布包带滑到肘弯，露出里面的贝壳护身符，红绳缠着银镯，晃出细碎的响，像串没说出口的话。
会议室门合上时，只剩中央空调的嗡鸣，像远处传来的潮声。张艺兴靠在桌沿，看着山茶把图纸塞进包里，帆布包拉链不太顺畅，她低头摆弄时，后颈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点翘着的唇角。"开会时一句话不说，是早就有主意了吧？"他指尖点了点她包上挂着的狐狸挂件，那是上次去苏州采风时买的，尾巴流苏扫过他手背，像羽毛轻拂，痒得人心尖发颤，"连铅笔都快被你转断了，还想瞒。"
山茶拉包链的动作顿了顿，忽然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眼尾金箔闪粉在灯光下簌簌发亮，连说话尾音都带着狡黠："保密。"她往门口走时，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像条游动的银蟒，裙摆扫过地面的阴影在灯光下忽长忽短，快到门口时忽然回头，指尖在下巴比了个钱的手势，银镯晃出的光在墙上投下细小的圆："明天要是觉得我点子好，老板，可别忘了加钱——至少得够我买三斤大连樱桃的那种。"
"知道了，小财迷。"张艺兴笑着摇头，目光追着她的背影到走廊尽头。她的帆布包在转弯时晃了晃，露出半截画着波浪纹的图纸，边角还粘着片干枯的桂花——许是从上海饭店带回来的，花瓣虽干了，纹路却依旧清晰，像谁用金线绣的。他低头抿了口冷掉的咖啡，苦涩里竟尝到点甜，像昨夜那枚没吃完的桂花糖还在舌尖留着余味，连舌根都泛着暖。
写字楼的灯一盏盏灭下去时，张艺兴站在落地窗前看街景。对面小区某扇窗亮着暖黄的光，隐约能看见个人影在阳台上晃——大概是在收早上晾的床单，风把布料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白狐，边角蕾丝在风里轻轻扫，像狐狸的尾巴尖。他知道那是山茶的房子，年后刚买的，步行到公司只要十分钟，上次帮她搬沙发时，还在阳台发现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香灰落在铺着蓝印花布的石台上，像撒了把碎雪，旁边还摆着个贝壳做的笔洗，里面插着几支画符用的狼毫笔。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山茶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张摊开的设计图，中央画着巨大的贝壳舞台，贝壳内侧嵌着无数细小灯珠，像缀满了星子，舞台边缘画着圈波浪纹，每个浪尖都顶着颗银色圆点，旁边用小字写着："外婆说，海里的月亮会唱歌。"他刚要打字回复，屏幕上又跳出条消息："老板早点休息，明天别迟到——扣工资的那种，迟到一分钟扣十块，够我买颗樱桃了。"后面跟着个吐舌头的狐狸表情，狐狸耳朵上还画了朵小桂花。
张艺兴笑着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关灯时，走廊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墙上"染色体"金属logo，冷光被远处窗里的暖光映得柔和。他忽然想起今早外公攥着山茶手腕的样子，老人指腹反复银镯内侧的"茶"字，像在确认什么，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那字里藏着的心意。或许有些心意，真的不必说破，就像那支银镯贴着皮肤的温度，就像那句没说出口的"一家人"，藏在日常缝隙里，反而更显珍贵，像蚌壳里的珍珠，不必露在外面，也自会发光。
夜风穿过写字楼玻璃幕墙时，带着点湘江的潮气，混着楼下桂花树的甜香。张艺兴走出大门，保安亭大爷正哼着花鼓戏，收音机里的胡琴声缠缠绵绵，像在说些未完的话，连空气都被拉得悠长。他抬头望了眼对面亮着灯的窗，忽然加快了脚步——明天的会议，一定很有趣，像只藏在雾里的狐狸，等着被人发现尾巴尖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