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蘑菇屋的竹帘时，己经在青砖地上洇出片浅金。那些细碎的光穿过竹篾的缝隙，在地面织成张镂空的网，网住几粒昨夜从窗外飘进来的细沙。餐桌早摆好了清粥小菜，白瓷碗里的米粥冒着袅袅热气，粥面上浮着层薄薄的米油，像蒙了层半透明的琥珀，轻轻搅动时，米油便顺着勺底的轨迹缓缓裂开，又慢慢合上。黄老师把最后一碟腌黄瓜放在桌角，瓷盘与木桌碰撞出"叮"的轻响，他抽了张格子纸巾擦着手背的水珠，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今天的粥熬得稠，米粒都沉在碗底，得用勺舀着吃才香，配着海菜包吃正好——对了，吃完都拾掇拾掇行李，明天天不亮船就到码头，这季的日子就剩今天了。"
何老师正给山茶递剥好的白煮蛋，蛋壳上还沾着点温热的水汽，指尖捏着蛋尖轻轻一转，光滑的蛋白就露了出来，泛着淡淡的玉色。"下午把屋里的东西归置归置，枕头套拆下来泡在搪瓷盆里，倒点皂角液，挂在院里的晾衣绳上，晚风一吹就干，还能沾点牵牛花的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餐桌，"晚上咱们在沙滩烧堆篝火，算给这季画个句号。彭彭的冲浪板别忘用软布擦干净，板面上的蜡痕得顺着纹路擦，张老师的评书磁带收进防潮盒，盒里垫张报纸吸潮气，荣浩的吉他弦松半格，琴颈垫上木块，不然闷在包里容易变形，弦轴会生锈。"
彭昱畅嘴里塞着海菜包，脸颊鼓得像只储粮的仓鼠，说话时菜叶从嘴角漏出来点，他慌忙用手背一抹，却把芝麻粒蹭到了鼻尖上："篝火晚会得有节目！我报个烤玉米，保证比去年的焦得均匀！"龚俊正用白瓷小勺搅着粥里的海米，海米的金红在乳白的粥里轻轻旋，闻言笑出声，勺底碰着碗壁发出清脆的响："你那哪是烤玉米，是给玉米办火化仪式，去年那根焦得能当炭笔用，黑黢黢的，在沙滩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现在潮涨潮落的，说不定沙底下还留着印子呢。"王祖蓝掏出手机翻相册，指尖在屏幕上滑过，屏幕的光映亮他带笑的眼角："我存了好些这季的照片，晚上投在礁石上看，从刚来时的空沙滩，到现在满院爬的牵牛花，藤蔓都缠上晾衣绳了，也算留个念想。"
收拾行李的动静从午后开始漫开，像场无声的序曲。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被行李箱的轮子碾过时，影子便顺着轨迹轻轻晃。张艺兴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衬衫放进行李箱，衣角露出半截蓝漆蹭过的袖口，是前几天刷墙时不小心蹭上的，蓝得像片浓缩的海，边缘还带着点不规则的毛边。他摸着那点蓝笑了笑，指尖划过布料上的纹路，转身从窗台上拿起只捡来的海螺，螺壳上还粘着点细沙，凑近耳边能听见微弱的嗡鸣，像谁藏在里面轻轻哼着歌。他把海螺塞进衬衫口袋，让螺口贴着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把海浪的声音收进心跳里。
山茶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打包贝壳，膝盖上摊着块蓝印花布，布面上的海浪纹被各色贝壳压出浅浅的褶。张子枫帮她把碎珊瑚放进棉布袋，布袋上绣着的小螃蟹被撑得鼓鼓的，蟹钳的红丝线都绷首了："这些真要带回去？上次你说海边的石头离了海会想家，夜里会偷偷哭，眼泪都渗进石头缝里。"山茶把袋口系成蝴蝶结，红绳在指尖绕了两圈，打了个紧实的结："想家了就把耳朵贴在贝壳上，它们记得住这里的浪，涨潮时的轰隆，退潮时的沙沙，连月光落在浪尖上的脆响，都能倒着讲出来。"
暮色漫上沙滩时，篝火己经堆得齐腰高，松枝与干芦苇交错着，像座小小的城堡，城堡顶端还插着根长芦苇，穗子在晚风里轻轻摇。彭昱畅举着打火机跑过去，火苗"腾"地窜起来，卷着松枝的裂纹往上跳，松脂被烧得滋滋响，滴落在沙上凝成小小的琥珀珠。火光把众人的影子投在沙地上，忽长忽短地晃，像群跳舞的皮影，胳膊腿都拉得老长。李荣浩抱着吉他坐在礁石上，弦音顺着海风漫开，琴箱的震颤混着潮声，像给海浪伴奏。龚俊跟着哼起《平凡之路》，调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尾音都带着点颤，王祖蓝拉着张绍刚转圈，两人的皮鞋在沙上踩出深浅不一的坑，像给沙滩盖了排邮戳，每个戳里都裹着笑声，被潮水洗过也不会褪色。
"看我的！"山茶忽然从竹篮里捧出把东西，掌心拢着像捧着捧星光，指缝里漏出的光点在沙上跳着碎步。她迎着火光轻轻一撒，无数细碎的光点突然从她掌心炸开，像谁把银河揉碎了撒进火里。那些光点在空中打着旋儿，有的沾在扬起的发丝上，亮得像缀了串碎钻；有的落在跳动的火苗里，把橘红的火焰染成淡淡的蓝；慢慢聚成串，竟顺着篝火的热气往上飘，在夜空里连成条发光的链子，链节处闪着贝壳的珠光，像串会飞的珍珠，把天与地连在了一起。
"是荧光藻！"张子枫凑近了些，眼里映着跳动的光，睫毛上都沾了点细碎的亮，像落了层星子，"你什么时候捡的？礁石缝里的荧光藻最难找，得趁退潮时趴在石头上看，眼睛都要盯酸了才能发现那么一点点。"山茶笑着晃了晃竹篮，篮底铺着层的海沙，沙粒间还藏着几只小海螺，螺口都朝着火光的方向："早上赶海时在礁石缝里摸的，揣在怀里用海水养着才亮，刚才摸了摸，还热乎着呢，带着点体温。"她忽然举起那串桃木珠，红绳在火光里泛着暖光，珠子被得发亮，纹路里都透着光："再看这个——"
桃木珠被她轻轻放在篝火旁的沙地上，珠子间缠绕的银丝忽然亮起，像有细碎的星子钻进了银丝里，顺着红绳打的鸟形结漫开，竟在沙上投射出细碎的光斑，像谁把前几夜的烛火全收进了绳结里，此刻又一滴滴倒出来。光斑里慢慢浮出模糊的影子：有彭昱畅追着螃蟹摔进海里的狼狈样，裤脚滴着水，手里还举着只空贝壳，脸上的沙粒都看得清；有黄老师蹲在礁石上烤生蚝的侧影，炭火映着他眯起的眼，手里的铁夹"咔嗒"一声夹起只冒热气的生蚝，蚝壳的白边都泛着光；还有张艺兴擦墙时额角的汗珠，混着蓝漆在光里闪，像碎在海里的星，连汗珠滚落的轨迹都清晰可见。
"这是......"张艺兴蹲下身，指尖悬在半空，离沙地只有寸许，差点碰到那些影子。光斑却像害羞似的晃了晃，化作只发光的小螃蟹，横着爬进了海浪里，留下道闪着光的轨迹，被涌来的浪花轻轻舔掉。山茶把桃木珠收回来，红绳上的银丝还带着点余温，她指尖捻着珠子转了半圈，珠子相撞发出细微的脆响："珠子能记下光里的事，就像海螺能存住浪声。这些日子的光，都藏在纹路里呢，白天吸收的阳光，夜里的月光，还有刚才的火光，都在里面打着转。"她往火里添了把干海草，火苗"噼啪"响着窜高，火星溅起来落在沙上，像撒了把碎金，很快又暗下去，留下点点余温："你们看天上！"
众人抬头时，那些荧光藻的光点正顺着烟往上飘，像群提着小灯笼的萤火虫，竟粘在了低空的星子上，把几颗亮星缀成了蘑菇屋的形状，屋顶的烟囱还冒着道发光的烟，烟缕弯弯曲曲的，像在写着什么字。李荣浩的吉他忽然换了调子，是首没听过的民谣，弦音轻得像潮水洗过沙滩，带着点沙粒的粗糙感。他边弹边哼："这季的日子像粒海虹，掰开全是鲜的，壳里藏着浪的指纹，风的脚印......"
王祖蓝突然拉起山茶的手转圈，沙粒粘在两人的裤脚，像撒了把碎金，转得快了，金粒便簌簌往下掉。"来跳个渔民舞！"他的皮鞋在沙上跺出节奏，"左三步是撒网，右三步是收绳，转圈就是鱼进舱——彭彭你别顺拐！脚抬高点，像踩在浪尖上！"彭昱畅手忙脚乱地跟着跳，胳膊甩得像拨浪鼓，差点踩翻装烤鱿鱼的铁盘，鱿鱼的焦香混着笑声漫开，引得众人笑成一团。笑声撞在浪尖上，碎成满海的银鳞，随着潮起潮落晃悠悠地漂，有的被贝壳接住，有的落在礁石缝里。
何老师和黄老师坐在礁石上看着，黄老师往火里添了块松木，松木的纹路里还藏着点松脂，火苗舔着木头的纹路往上爬，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幅温暖的剪影，连何老师鬓角的白发都染成了暖金色。"还记得刚来时，茶茶怕生，总躲在张子枫身后剥贝壳，问一句才答一句，声音比蚊子还小，像怕惊扰了什么。"黄老师从兜里摸出包烟，指尖夹着烟盒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塞回去，"现在她敢在火边变戏法了，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说话都带着光。"何老师望着火光里打闹的身影，眼里的笑纹盛着暖意，手里转着个空酒瓶，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日子就是这么回事，像熬粥，得慢慢熬，火不能太急，水不能太少，慢慢把生分熬成热乎，米和水融在一块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成了粥，稠稠的，暖暖的。"
篝火渐弱时，李荣浩弹起了《再见》。吉他弦的震颤裹着潮声漫开，像层薄薄的纱，盖在每个人的心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跟着旋律轻轻哼，调子时高时低，像海浪的起伏。浪声漫过脚背，带着点咸涩的暖，像谁的眼泪落进了海里，又被阳光晒成了盐粒，藏在沙滩的褶皱里。山茶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些小纸船，每个船舷都用红笔写着名字，笔画里还沾着点贝壳粉，粉白的，像撒了层细雪。她把船放进火里，纸船蜷着身子化成灰，灰烬被海风卷着往天上飘，像群白色的蝴蝶，翅膀上还沾着点火星，飞远了，便成了天边的星。
"这是送别的船，"她轻声说，睫毛上沾着点火光，像落了两颗小星星，眨眼时便轻轻晃，"载着没说的话，跟着浪走了。等明年涨潮时，说不定会把话捎回来，藏在礁石缝里，潮退了就能听见。"张艺兴往她手里塞了颗烤红薯，红薯皮上还沾着点炭灰，温热的甜香从掌心漫开，烫得指尖微微发麻，却舍不得撒手："明年再来，就认得出哪朵浪花是它们变的，哪声潮响里裹着今年的话，连风里的香，都带着今年的味道。"
夜深时，篝火只剩堆暗红的炭火，像块烧透的玛瑙，在沙上印出圈暖融融的光，把每个人的鞋尖都染成了橘红色。海浪拍着沙滩，"哗哗"的，像在数着这季的日子，从第一缕晨光到最后片晚霞，从第一声潮涨到最后声潮落，数得仔细又温柔，连谁笑时露出的小虎牙，谁说话时习惯性的手势，都数进了浪声里。远处的渔火忽明忽暗，和天上的星子连成片，分不清哪颗是火，哪颗是星，只知道这夜的潮声里，裹着太多没说够的再见，和太多会被记住的暖，像块浸了蜜的海绵，轻轻一挤，就淌出满地的星光，把回家的路都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