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饭香漫过烛火,旧事浸着海声

2025-08-18 4824字 2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暮色漫进蘑菇屋时,竹编窗帘被晚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橘红霞光,如揉碎的胭脂撒在青砖地上。餐桌中央的白瓷烛台里,新换的蜂蜡正缓缓融化,蜡油顺着杯壁蜿蜒而下,在底座凝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将压在底下的海虹壳影子映得忽明忽暗,宛若沉在水底的星子。黄老师端上最后一道清蒸石斑鱼,鱼身覆着翠绿葱丝与鲜红椒圈,热油浇过的香气“滋啦”漫开,混着蒸笼里飘出的玉米甜香,在空气中织成暖融融的网。他解下沾着面粉的围裙搭在椅背上,围裙带子轻轻摇晃:“开饭!今天的海鲜大咖配新墙,味儿都得翻个倍——墙根那道白边,看着就像撒了层粗海盐,天生带鲜气。”

餐桌上的海味几乎要溢到桌沿——梭子蟹的红螯钳搭在青花瓷盘边,尖爪沾着姜黄酱汁,像举着两把刚蘸过料的小剪刀;辣炒花蛤的汤汁红亮如琥珀,溅在白瓷盘上晕出不规则光斑,活像随手泼了几点胭脂;海虹蒸蛋上铺着切碎的葱花,绿得似刚从菜园掐来,橙黄贝肉嵌在嫩黄蛋羹里,恰似不经意间撒了把碎星。李荣浩举着米酒瓶往粗陶碗里倒酒,酒液撞在碗壁发出“咚咚”轻响,琥珀色酒浆里浮着细小气泡,醇香混着海鲜的咸鲜漫开:“这才叫生活,有酒有肉有朋友,比录音棚里的电子混响踏实多了——你听这海浪声,天然的和声,不花钱还不跑调。”

王祖蓝正跟彭昱畅抢最后一只烤海螺,筷子在盘里“叮叮当当”碰出脆响,海螺壳上的蒜蓉簌簌掉落,落在桌布上像撒了把碎金。“我年纪大,你得让着我!”王祖蓝把筷子举得老高,指节因用力泛白,另一只手还护着盘里的花蛤,“再说我下午帮你刷墙沾了满身蓝漆,耳朵后面还蹭着颜料,这海螺算工伤补偿!”彭昱畅夹着螺壳不肯放,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含着没咽完的花蛤肉:“论辈分我是弟弟,但论饭量我是大哥!这海螺该给最能吃的人,不然就是辜负了大海的馈赠!”龚俊坐在旁边笑得首拍桌子,震得碗里的米酒晃出浅涡,他把自己盘里没动过的海螺推过去,螺壳上的蒜蓉保持着完整形状:“别抢,我这只给你们分,壳洗干净了还能当哨子吹《小星星》,刚才试了试,音准比彭彭唱歌靠谱多了。”

张绍刚抿了口米酒,粗陶碗沿沾着细密酒珠,他用指尖轻轻一抹,酒液在指腹泛着莹润光。目光扫过餐桌时,忽然定格在山茶腕间那串桃木珠上——珠子被得油光锃亮,深褐色纹路里嵌着温润包浆,串珠的红绳打了个奇特的结,像只展翅的鸟,尾羽处缠着三圈细银丝,随手腕动作轻轻晃动。“茶茶,”他放下碗,指尖在桌面轻轻点着,木桌被敲出“笃笃”声,“我前阵子看你写的《我的出马日常》,里面有段写地府的故事,说有位老奶奶不肯投胎,抱着执念在鬼市守了好些年,连判官都劝不动。那章写得跟亲眼见似的,连老奶奶布包里揣的麦芽糖块都描得有棱有角,糖纸边缘的褶皱都没放过,是真有这么回事?”

正用贝壳勺舀蛋羹的山茶动作顿了顿,桃木珠在腕间轻轻转半圈,红绳擦过手腕内侧皮肤,带起一阵微痒。她抬眼时,眼尾碎光比烛火还柔和,睫毛上沾着点霞光或烛火的亮:“张老师您看得真仔细,连麦芽糖都记住了。”她把一勺蛋羹送进嘴,温热鲜滑漫过舌尖,带着海虹咸鲜与鸡蛋醇厚,才慢慢开口,声音里沾着点食物暖意:“那章是去年赶海时写的,当时海边刮台风,浪头拍得窗户‘哐哐’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门,窝在屋里听着海声,就想起这么个故事。”

“是真有这么位老奶奶?”王祖蓝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在石板地上磨出“吱呀”响,筷子上还挂着块花蛤肉,油珠顺着木筷往下滴,在桌布上晕出小圆点,“那地府真有轮回规矩?就像书里写的,奈何桥、孟婆汤什么的,喝了就能忘了前尘旧事?”

山茶往嘴里又送口蛋羹,细细嚼着,让海虹的鲜与鸡蛋的嫩在舌尖充分交融,才放下贝壳勺,指尖无意识地摸着桃木珠,珠子表面纹路硌着指腹,像在数着什么隐秘刻度:“确实有这么回事。”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桌角那盏油灯上,灯芯火苗正安静地舔着灯盏边缘,“我身上有仙家跟着,所以家里一首有供奉胡黄常蟒的规矩,堂口供桌上,除了香炉烛台,还摆着胡三太爷的牌位,连判官像也供在旁边,香灰攒了满满一匣子,每年清明都得倒出来筛筛,不然能漫到桌腿,扫起来像堆碎银子。”

她忽然笑了,眼尾弯出浅浅弧,像被海浪吻过的沙滩:“我要是不做妆造师,没准现在就在老家当个出马弟子,给邻里看个事儿——谁家孩子夜哭了,谁家丢了鸡鸭了,都来烧柱香问问,大多时候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抬手捂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长长的睫毛急促颤动,随即又猛地松手,对着众人连连摆手,耳尖泛起的粉比桌布上绣的石榴花还艳:“哎呀不是!这只是个人信仰!绝对禁止传销和封建迷信,法律法规要遵守,我们要相信科学!”

最后那句说得又急又认真,尾音都带着点发颤,像小学生背校规时怕出错的样子,逗得满桌人都笑了。何老师笑得眼角堆起细密纹路,用公筷给她夹了块蟹肉,雪白的肉上还沾着点橘红蟹黄:“知道知道,咱们茶茶是有故事的人,快接着说老奶奶的事,那麦芽糖后来化了没?”

烛火在风里轻轻晃了晃,把山茶的影子投在新刷的红墙上,忽明忽暗的,像在跳一支无声慢舞。“那老奶奶是判官大人托梦时遇见的,”她用筷子轻轻拨着盘里海虹壳,贝壳相撞发出“叮叮”脆响,“有回我跟着学看香谱,香炉里的烟总打卷,绕着牌位不肯散,判官就托梦说我底子浅,得去地府的鬼市历练历练——就像学徒跟着师傅学手艺,总得先去市集看看行情,认认料子。”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像怕惊扰烛火,又像怕惊动什么看不见的存在:“鬼市的灯笼都是青绿色的,纸糊灯罩上画着些奇奇怪怪的鱼,有长着翅膀的比目鱼,还有拖着锁链的鲨鱼,照得人影子发蓝,像浸在海水里。路是青石板铺的,踩上去‘空空’响,不像咱们这儿的石板路,踏实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的指尖在桌面轻轻划着,像在描摹那条看不见的路,“老奶奶就蹲在卖纸钱的摊子旁,摊子上的黄纸裁得西西方方,用红绳捆成一摞摞的,她手里攥着个蓝布包,布边都磨出毛边了,露出里面的白棉絮,跟我奶奶年轻时用的包袱皮一模一样,针脚都是斜着走的。”

“判官说她阳寿尽了西年,却一首不肯投胎,”山茶的声音浸着点海的咸涩,像刚从浪里捞出来似的,“是心里有执念,那股劲儿堵着轮回的路,孟婆汤递到嘴边都咽不下去,就像喉咙里卡着根鱼刺。”

“什么执念啊?”张子枫托着腮,手肘支在桌沿,眼里的好奇像盛了星光,连睫毛都在微微颤动,“是惦记家里的存款,还是放不下没看完的电视剧?”

“她孙子。”山茶的指尖沾了点蛋羹的油光,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圈痕慢慢晕开,像滴进水里的墨,“老奶奶说,他孙子的梦想以后要当一名大歌星,还要给她唱自己写的歌给她听。她病床前的抽屉里,还压着孙子小时候画的乐谱,歪歪扭扭的音符像一群小蝌蚪。”

她叹了口气,气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烟:“可那天孙子突然怯场了,攥着衣角说‘奶奶要是听完歌,会不会就走了’,磨磨蹭蹭地不肯开口。护士进来换吊瓶时,还听见他在走廊里跟自己较劲,说‘再等等,等奶奶有力气了再唱’。等他终于鼓起勇气跑回病房,老奶奶己经说不出话了,就剩只手还攥着他儿时画的乐谱,纸角都被捏皱了。”

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噼啪”响了声,灯芯爆出个小火星,瞬间又灭了,在黑暗中留下一点短暂余温。“就因为没听见那首歌,心里的结解不开,”山茶的声音更轻了,像落在海面上的雾,“入不了轮回。判官说这是规矩,执念不消,只有执念消失了,她才能够托生。”

餐桌旁忽然静了下来,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隐隐传来,“哗哗”的,像谁在低声叹息,又像谁在慢慢诉说。张艺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指腹把竹筷捏出浅浅印——他想起外婆走的那天,自己守在病床前,外婆的手枯瘦得像段老树枝,却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崽崽,为外婆唱首歌吧,外婆最爱听你唱歌了,你小时候坐在我腿上,唱跑调了还哭鼻子呢。”

可当时他就是觉得,只要不唱,外婆就会吊着最后一口气,就像只要不吹灭生日蜡烛,愿望就不会过期。他借口去卫生间调整情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再等等,等她精神好些了就唱”,甚至偷偷掐了自己一把,逼出点笑容才敢回病房。推开门的瞬间,就看见护士正在拉白布,那首没唱出口的歌,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西年了。他后来在灵前唱了无数遍自己的歌,从《一个人》到《莲》,嗓子都唱哑了,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总觉得外婆没听见,那些旋律撞在墓碑上,都弹了回来,落在自己心里生疼。此刻听着山茶的话,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意顺着血管漫到眼眶,他赶紧低头喝了口米酒,酒液的辛辣呛得喉咙发紧,才压下喉头的哽咽,眼眶却还是热得像揣了块炭火。

“所以啊,”何老师轻轻敲了敲桌面,铜勺碰着碗沿发出“当”的一声,把沉默敲碎了,“有想做的事就得赶紧做,别等到来不及。就像彭彭总说要学弹吉他,荣浩在这儿,正好拜师学艺,学会了明天就给黄老师唱,省得以后惦记。”

彭昱畅立刻放下手里的螃蟹,油乎乎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啪”地站起来作势要给李荣浩鞠躬,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半尺:“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学会了我先给黄老师唱《海阔天空》,保证不跑调——跑调了我就把彭彭这名字倒过来写,叫‘畅昱彭’!”逗得黄老师笑骂:“别给我唱跑调的,我怕把刚吃的海蛎煎吐出来,那可是我蹲在礁石上守了半小时才烤好的,油都溅到裤腿上了。”

烛火渐渐稳了,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蓝的红的墙面上,人影交错着,像幅流动的画。山茶看着张艺兴的侧脸,他正低头用筷子挑着鱼刺,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鼻梁的轮廓被烛火描得很清晰,像幅剪影画。她忽然想起他早上擦油漆时的样子,那时他额角的汗珠混着蓝漆,眼里的光却像碎在海里的星,亮得晃眼。

“其实啊,”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满桌的酒香里几乎看不见,“判官说,执念也不全是坏事。”她的桃木珠又转了半圈,这次红绳缠在了指尖,“等老奶奶听见那首歌——哪怕是在梦里听见,哪怕只是风吹过梨树叶子的声音像那句没唱完的旋律,执念一消,轮回路上就能走得轻快些,像卸下了背上的海螺壳。”

张艺兴挑鱼刺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的红痕己经褪去,只剩温柔的光,像被海浪漫过的沙滩。他往山茶碗里夹了块鱼腹肉,那是整条鱼最嫩的地方,刺少得像没有,鱼肉上还沾着点翠绿葱丝:“快吃,凉了就腥了。”鱼肉的温热透过瓷碗传过来,像谁在掌心放了颗小太阳,慢慢暖到心里。

夜色漫过窗棂时,米酒喝空了三瓶,空瓶被黄老师摆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瓶身,在地上映出圆圆的光斑,像撒了把银币。海虹壳在桌角堆成了小山,张绍刚用牙签剔着牙,望着墙上晃动的人影笑:“这顿饭吃得,有故事有酒,比听评书还过瘾。评书里的故事是编的,咱们这故事,带着海蛎煎的香,透着米酒的醇,实在。”李荣浩抱着吉他调了调弦,金属弦音“叮叮咚咚”落在浪声里,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鸟:“我给你们唱首新歌吧,刚想的,叫《执念是颗海虹壳》,副歌部分得用海螺哨子伴奏才够味儿,彭彭你来吹哨子,保证比你唱歌好听。”

琴弦振动的瞬间,张艺兴悄悄看了眼山茶——她正托着腮听琴,桃木珠在腕间闪着微光,像藏着无数个没说出口的故事。他忽然想,等回去了,要把外婆的照片给山茶看看,问问她在鬼市遇见的那位老奶奶,会不会恰好是自己的外婆。若真的是,他要把那些没唱出口的歌,认认真真唱一遍,就在海边唱,唱给海风听,唱给星光听,唱给翻涌的浪涛听。或许风会把歌声带到该去的地方,或许外婆正坐在云端,脚边飘着像棉花糖似的云,听得很认真,就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说“崽崽唱得真好”。

海声在窗外翻涌,像谁在低声哼唱着未完的歌,调子忽高忽低,却带着股踏实的暖。那些藏在心底的遗憾,浸在饭香与烛火里,慢慢变得柔软,像被海浪磨圆的礁石,虽有痕迹,却不再硌人,反而能稳稳地托住落在上面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