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 章 晨露与星火

2025-08-18 5220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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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在竹架的横栏上凝成细小的珠,风过时簌簌滚落,打在青石板上洇出星点湿痕。山茶把最后一张平安符折成方胜结,红绳在指尖绕出第七个圈时,石桌上的符袋己摆成小小的方阵。给宋轶的符袋坠着片带浅褐云纹的贝壳,是她凌晨在潮线处捡的,壳内侧还泛着珍珠母的虹彩;给沙溢的拴着颗肥厚的五角海星,腕足边缘的小刺蹭着蓝布面,带着未褪尽的海腥气;屈楚萧他们的则嵌着三角小星,棱角被海浪磨得温润,布纹里卡着的细沙在晨光里闪着碎金似的光。

“这俩小子还赖在楼上?”何老师拎着藤编箱站在院门口,铜锁在朝阳里晃出细碎的光,箱角露出半截蓝印花布,“码头的船不等人,黄老师,咱们先送宋轶他们,让彭彭和艺兴多蜷会儿。”

黄老师正往竹篮里码刚蒸的玉米饼,蒸腾的热气漫过他的老花镜,镜片上凝着层白雾:“昨天水枪战闹到后半夜,沙滩上的灯都灭了还听见彭昱畅嗷嗷叫,年轻人火力壮,咱们这些老骨头可熬不住。”他抬手擦了擦镜片,转头看山茶,“你和子枫留着?还是跟我们去码头站站?”

山茶的指尖刚触到竹扶手,晨露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她往楼梯口望了望,二楼客房的竹帘还垂着,像道未醒的梦。“我留下吧,”她把符袋塞进宋轶手里,红绳不经意蹭过对方指尖,带来丝微痒的触感,“帮他们拾掇下昨晚乱扔的水枪,石缝里还卡着好几支呢。”子枫在旁边点头,辫梢的红绳跟着晃:“我也留下,正好跟茶茶学蒸米糕,黄老师说用井水蒸的米糕更糯。”

送别的脚步声渐远时,山茶正蹲在廊下拾水枪。塑料枪身还沾着海泥,在晨光里泛着灰扑扑的光,枪管里塞着的海草半干半湿,散着咸涩的气息。她往木盆里倒井水时,听见楼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滚落在地板上,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茶茶!坏了坏了!”彭昱畅的声音炸雷似的从楼梯口滚下来,帆布鞋底在最后三级台阶磕出重重的响,他冲到井边抢过吊桶绳,手忙脚乱地打水,铜吊桶撞着井壁“哐当”作响,“艺兴哥不对劲!我刚进去叫他,他脸烫得跟灶膛里的红炭似的,说话都含含糊糊,眼神首勾勾的!”

子枫正往灶膛里添松枝,闻言手里的火柴“啪”地掉在地上,火星子溅起来,燎了下她的裤脚。“肯定是昨天淋了海水着凉了!”她跺着脚往灶屋跑,“我去找退热贴,上次陈赫哥落了盒在储藏室!”

山茶把水枪扔进木盆,水花溅在粗布裤上洇出深色的痕。她往楼梯跑时膝盖撞在门槛上,疼得倒抽口冷气也顾不上揉,推开客房门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张艺兴趴在床上,半边脸埋在靛蓝粗布枕套里,发梢的冷汗把布料浸出片深色的云,蓝布被单被踹到床尾,露出的后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被夕阳烧过的浪尖。床头柜上的贝壳护身符掉在地上,红绳缠着他的脚踝,打了个松松的结,像个没说出口的牵挂。

“张艺兴?”她蹲在床边轻轻推他的肩膀,他哼唧了一声,头往枕头深处蹭了蹭,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沾着的水汽在晨光里闪。山茶伸手探他额头,指尖刚触到皮肤就猛地缩回——烫得惊人,比去年在剧组拍雨戏发烧时烫多了,掌心像落了簇小火苗。

“我去熬小米粥。”她转身往外走,脚步乱得像踩在棉花上,竹编拖鞋在地板上拖出拖沓的响,“子枫姐,你找找退热贴!彭彭哥,烧壶热水!要滚烫的那种!”

灶屋里很快飘出米粥的香气。山茶往砂锅里撒了把枸杞,殷红的颗粒在奶白的米汤里慢慢舒展,火舌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帆布包挂在灶边的挂钩上,拉链头的铜铃随着她添柴的动作叮当作响,她伸手摸进夹层,指尖触到个铝箔药板——那是上次在剧组拍夜戏淋了雨,助理硬塞给她的退烧药,当时还打趣说“顶流的小助理得随时待命,万一老板晕倒了呢”。她那时只当是句玩笑,把药板塞进包底就忘了,没想到此刻捏在手里,药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茶茶,米糕蒸好了。”子枫端着竹屉进来,屉布上的米糕膨松雪白,边缘微微焦黄,“艺兴哥好点没?退热贴找到了,在储藏室最里面的铁盒里。”

山茶把药片倒在手心,两片白色的小方块躺在掌纹里,像两瓣未开的花。“还烧着,”她往白瓷碗里舀了勺最稠的米油,用瓷勺把药片碾成粉,药末混着米油在碗里打旋,“等粥晾到温吞了给他喂下去,不然该烫着了。”瓷勺碰着碗沿的轻响里,藏着点说不出的慌,像海浪退去后留在滩涂的水洼,映着晃晃悠悠的天。

其实她不是没察觉。昨天在礁石后,他后背的蓝布衫湿得能拧出水,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却还弯腰给她卷裤脚,指尖蹭过脚踝时带着海水的凉意;晚饭时他碗里的锅包肉没动几口,净往她碗里夹去了皮的瘦肉,说“女孩子怕油”;就连夜里晾衣裳,他都特意把她的月白衫挂在最避风的竹架中间,说“海风硬,别吹坏了”。可他是张艺兴啊,是站在颁奖礼聚光灯下会发光的人,是她签了五年合约的老板,他们认识才半年,从上下级变成能说笑的朋友己经是天方夜谭,怎么可能...

“想什么呢?”彭昱畅端着热水进来,粗瓷碗沿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艺兴哥醒了没?我刚听见楼上有动静。”

山茶把药粥装进白瓷碗,碗沿烫得她指尖发红:“我去看看。”她往客房走时,脚步放得很轻,竹编拖鞋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响,像怕惊扰了什么。

张艺兴己经坐起来了,背靠着床头的蓝布靠枕,脸色白得像宣纸上未干的留白,手里攥着那块贝壳护身符,指腹反复着上面用刀刻的“兴”字,刻痕里还嵌着点细沙。见她进来,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咙里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竹笛:“你们...送他们到码头了?”

“嗯,何老师说船开得很顺,沙溢哥还在甲板上喊要给你带海产呢。”山茶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扶着他的肩膀想让他躺好,“刚退了点烧,别坐着了,再眯会儿。”他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像团火,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粥...”他往碗的方向偏了偏头,喉结上下滚动,像有话堵在喉咙口,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带着点灼人的痒。山茶赶紧舀了勺粥,用唇碰了碰碗沿,确认温凉了才送到他嘴边,药粉混着米油滑进喉咙时,他蹙了蹙眉,喉结动了动,还是乖乖咽了。

“昨天...”她犹豫了半天,瓷勺在碗里搅出小小的漩涡,“为什么总往我身前挡?彭彭的水枪压力那么大,打在背上肯定疼。”

他愣了愣,抓着她手腕的手松了松,眼神有点发飘,落在窗外的竹架上,像只没落脚的鸟。“怕你...被滋得太湿,”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晚上刷碗累,那些油污沾在手上难洗。”

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又好像在意料之外。山茶抽回手,指尖还留着他掌心的烫意,她替他盖好被单,掖了掖边角,指尖不小心碰了碰他的手背,烫得她像触电似的缩回:“你好好休息,粥在这儿,凉了我再热。”

下楼时,灶屋的米糕己经凉了,表面结了层薄皮,像凝固的奶。黄老师和何老师带着子枫刚回来,竹篮里装着新鲜的海鱼,银亮的鳞片在晨光里闪,鱼鳃还微微张合,带着活气。“艺兴还没醒?”何老师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枝,松脂遇热滋滋冒油,“我就说昨天淋那么久准得着凉,这孩子,总爱逞强。”

山茶往砂锅里加水,井水撞在锅底发出“哗啦”的响。“醒了,喂了药,在发汗。”她把处理好的海鱼放进锅,鱼身划了三道斜口,里面塞着姜片和葱段,白汽漫上来时,突然听见彭昱畅在院子里喊:“新嘉宾来了!是刘奕君老师!还有刘震云老师!”

她探头往院外看,刘奕君穿件藏青色长衫,领口系着同色布带,手里拎着个藤编箱,箱角露着本线装的《海错图》,书页边缘泛着浅黄;刘震云拄着根竹杖,杖头的铜环叮当作响,怀里抱着块灰黑色的礁石,说是“比镇纸还沉,压稿子正好”;陈若轩和董浩然扛着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的零食包装袋蹭出窸窸窣窣的响,像是藏了满袋的雀跃。

“这地方的晨光都带着海味。”刘震云往石凳上坐,竹杖往旁边一靠,杖尾在青石板上点出轻响,目光落在灶屋飘出的蒸汽上,“闻着就舒坦,比城里的汽车尾气强多了。”

黄老师把刚处理好的海鱼端上桌,鱼身上的姜片还冒着热气:“刚赶上饭点,茶茶正熬鱼汤,给艺兴补补,昨天为了护着她,后背湿得像从海里捞出来的,蓝布衫都能拧出半盆水。”

山茶正在案前切姜片,刀刃落在姜块上发出“笃笃”的响,闻言刀顿了顿,姜片滚落在砧板上,沾着的姜汁辣得她指尖发麻。她弯腰去捡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株没长大的含羞草。其实她不是傻子,彭昱畅挤眉弄眼的样子,宋轶拽着她袖子说“艺兴看你的眼神不对”时的笑,还有黄老师这句“护着她”,都像小石子投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可她还是想不通——顶流的世界离她太远了,远得像昨夜的星星,怎么会突然落到她这汪浅水里?

“我去炖鸡汤。”她拎起案上的老母鸡往灶后走,鸡毛沾在指尖,有点痒。砂锅坐在火上,鸡油渐渐融化,在汤面浮起层金黄的光,她往里面扔了红枣、枸杞和党参,都是补气血的——黄老师说的,还特意叮嘱“用陶罐炖三个时辰,汤才够浓”。

“要帮忙吗?”张艺兴不知何时站在灶门口,换了件月白粗布衫,领口系得歪歪扭扭,有颗扣子扣错了位,脸色还是白,但眼神清明多了,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山茶吓得手里的汤勺掉在锅里,溅起的油星烫在手腕上,留下个小红点。“你怎么起来了?”她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快回去躺着!刘老师他们有黄老师招待呢。”

“睡不着。”他往灶边挪了挪,手背不经意碰了碰她的胳膊,带着点退烧后的微热,不像刚才那么烫了,“刘老师他们来了,我该打个招呼,总不能躲着。”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溅出来,落在青砖地上灭了。两人的影子被火光投在墙上,挨得很近,像幅没干透的画。客厅里传来谈笑声,刘震云在说他写稿子时爱听海浪声,“比钟表走得匀”;刘奕君在给子枫讲礁石上的牡蛎,“壳上的年轮能数出岁数”;彭昱畅和陈若轩他们在数昨天捡的花蛤,“这个带花纹的给茶茶,那个大的给艺兴哥”。

“粥...好喝吗?”山茶往锅里加了瓢井水,水花溅在滚烫的锅壁上,发出“滋啦”的轻响,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嗯。”他应了声,沉默了会儿又说,“药不苦。”

她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笑纹里盛着点晨光,像盛了杯温茶。“加了三勺米油呢,”她用汤勺搅了搅锅里的鸡汤,油花在水面打转,“再苦也变甜了,我小时候生病,我妈就这么给我喂药。”

他看着她的笑,突然伸手替她摘下发梢沾着的鸡毛,鹅黄色的绒毛在他指尖轻轻颤,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廓,像片温热的沙拂过。“昨天...”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锅里的汤,“没弄疼你吧?屈楚萧那水枪打在你肩上,我看着都疼。”

山茶的耳尖“腾”地红了,像被夕阳吻过的浪尖,她转身往灶外走,脚步有点乱:“没有,我皮糙肉厚的,比不得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明星。”她去看灶上的鱼汤,汤己经泛出奶白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漫得满灶屋都是。

他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悄悄往上翘,像弯刚升起来的月牙。灶台上的白瓷碗还放着没喝完的药粥,米油在碗沿结了层薄皮,像片小小的云。其实他没说,药很苦,但她喂他时,睫毛在晨光里颤巍巍的,像停着只蝴蝶,苦就变成了甜,甜得他舌尖发麻。

临近午时,鸡汤的香气漫了满院,混着艾草的清香,把竹架上的衣裳都熏得轻轻晃。山茶把炖得酥烂的鸡肉盛进青花碗,鸡皮炖得油亮,颤巍巍的透着琥珀色,刚要端给张艺兴,就见他正给刘震云讲礁石上的海菜,“这种绿菜叫石莼,开水焯过凉拌最好吃,带着点海腥味”,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下颌线的弧度被晒得很清晰。她把碗放在石桌上,听见刘奕君笑着说:“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发着烧还能聊这么久,换了我,早躺床上哼哼了。”

“都是茶茶的鸡汤养的。”何老师往她碗里夹了块海鱼,鱼肉嫩得像豆腐,“快吃,忙活一上午了,米糕都凉透了。”

山茶低头扒饭,眼角的余光瞥见张艺兴往她碗里夹了块鸡翅,鸡皮炖得油亮,是她爱吃的部位,连骨头缝里都浸着汤汁。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像小石子投进深潭,荡开圈圈涟漪。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眼里的温柔还没来得及收,像落了满眶的星光,见她看过来,慌忙移开视线,耳尖红得像被朝阳染过的云霞。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把满院的笑声都烘得暖暖的。山茶摸了摸口袋里的平安符,红绳上的海星硌着掌心,像颗小小的心在跳。她想,等他彻底好了,一定要好好谈谈——不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就问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好到让她心慌,好到让她开始偷偷期待,这汪浅水里,真的能住进星星。

院外的海浪拍着礁石,“哗哗”的声响混着灶屋的烟火气,像首没谱的歌。刘震云正翻着《海错图》讲章鱼的趣闻,刘奕君在给彭昱畅演示怎么用礁石敲开牡蛎,张艺兴的目光却总往灶屋飘,落在山茶低头扒饭的侧脸上,像落了层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