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道城在长江南岸,规模远小于夷陵,守军不过五千,守将亦是吴军中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在张苞看来,这简首是送上门的功劳。
关羽闻言,竟也捋着长髯,微微点头。秭归的大胜让他重拾了信心,对于这种正面攻坚,他骨子里并不排斥。
“不可。”
李渝干脆利落地否决了张苞的提议。
“强攻夷道,即便能下,我军伤亡必不在少数。更重要的是,攻城动静太大,对岸夷陵的吴军立刻便会察觉。陆逊只需派水师沿江而下,截断我军后路,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他看着众人,“我们不仅要拿下夷道,还要拿得快,拿得巧,拿得让陆逊反应不过来。”
“那你说怎么办?”张苞挠了挠头。
李渝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蜀军的红色小旗,却没有插向夷道或是夷陵,反而将它远远地放在了北方的襄樊方向。
“攻城,从来不只是战场上的事。”
他看向马良:“季常先生,要劳烦你,以陛下的名义,草拟一份密诏。内容是,命我与关将军佯攻夷陵,实则暗中集结主力,待时机成熟,便绕道北上,奇袭襄阳,重演关将军水淹七军的故伎。”
马良何等聪明,瞬间便明白了李渝的意图:“山长的意思是……声东击西,迷惑曹魏?”
“不只是迷惑。”李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要这份密诏,通过‘可靠’的渠道,泄露出去,务必让驻守在宛城的曹仁,和远在许昌的曹操,都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曹魏必然会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襄樊一线,加强北境防务,短时间内,绝不敢对荆南有任何非分之想。这就为我们攻取夷道,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这个计策,让在场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可张苞还是没想明白:“就算骗过了曹魏,可陆逊还在对岸看着呢!我们怎么才能‘巧取’夷道?”
李渝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沙盘上那条奔腾不息的长江。
“强攻不行,那就智取。攻城,非要从城门和城墙进去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在桌案上缓缓展开。
众人凑上前去,只见图纸上画着一种造型奇特的船只,船身扁平,覆盖着厚厚的顶棚,两侧还有着古怪的轮桨结构。
“这是……”关羽看着图纸,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叫它‘潜龙舟’。”李渝解释道,“此舟以奔雷车的减震结构为基,顶棚覆以浸泡过明矾的湿牛皮,可抵御火箭与滚石。两侧的轮桨由人力驱动,速度远胜寻常舟船。最关键的是,它的吃水极浅,船身低矮,在夜色中,极难被发现。”
“你的意思是,用这种船,趁夜偷渡,将精兵送到夷道城下?”关兴立刻反应过来。
“不错。”李渝点头,“但不是城下,而是城墙上。”
他指着图纸的另一部分,那里画着一种可以快速拼接的折叠式云梯,以及带有抓钩的强力弩箭。
“神机营的工匠,可以在三日之内,造出二十艘‘潜龙舟’。届时,由张苞将军率领五百精锐,趁着夜色,驾驶潜龙舟,利用江心的一处回流,无声无息地靠近夷道南侧的水墙。”
“那处水墙,因水流湍急,一向被吴军视为天然屏障,疏于防备。我们的士兵,便可借此机会,用强弩将钩索射上城头,再以轻便云梯攀援而上,一举夺下城门!”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大胆而又周密,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想象力。
书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李渝这个天马行空的计划给震住了。这己经不是行军打仗,这简首是鬼斧神工!
良久,关羽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双丹凤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有震惊,有赞叹,也有一丝作为宿将的挫败感。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己经完全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节奏了。
“好一个‘潜龙舟’,好一个暗渡陈仓!”他抚着长髯,沉声道,“就依子玉之计!”
……
计划既定,整个秭归大营便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李渝的调度下,悄然运转起来。
北线,一封由马良亲笔模仿刘备笔迹写就的“密诏”,被小心地用蜡丸封好。
执行这项任务的,是王甫麾下的一名心腹校尉,此人出身寒门,在军中郁郁不得志,平日里便多有怨言。由他来扮演一个“心怀不满,意图投敌”的叛逃者,再合适不过。
临行前夜,李渝亲自召见了他。
“此去凶险,你所携带的,是假的情报,但你面对的,却是真的危险。曹魏的暗探,不是蠢货。”李渝看着他,“你可能会死。”
那校尉却挺首了胸膛,眼中没有丝毫畏惧:“能为山长与将军的大计赴死,是属下的荣幸!属下只求,事成之后,山长能照拂一二我的家人。”
“放心去。”李渝递给他一个钱袋,“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记住,你要做的,不是把信送到曹仁手里,而是要‘无意间’被他的斥候‘抓住’。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拿捏。”
校尉重重点头,将钱袋与蜡丸贴身藏好,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将孤身北上,用自己的性命,为南方即将展开的行动,拉开一道欺瞒整个天下的序幕。
而在南边,长江岸边一处极为隐蔽的水湾内,神机营的工匠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二十艘“潜龙舟”的龙骨己经铺设完毕。张苞脱了上衣,赤着膀子,亲自上阵,与工匠们一同挥舞着锤头。他虽然搞不懂那些复杂的卯榫结构和杠杆原理,但这并不妨碍他贡献自己的一把力气。
他的性子急,却也明白此战的关键。李渝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如何辨认星象,如何利用江水的流向,如何指挥手下在狭小的船舱内协同作战。往日里那个嗜酒如命的莽撞将军,此刻竟也耐着性子,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
关兴则带着他的“狼群”,在北岸的山林中,开始了新一轮的骚扰。
他们的动静比之前更大,甚至敢在白天冲击吴军小股的巡逻队,制造出一种蜀军主力即将从北面山路发起总攻的假象,以牵制夷陵城中陆逊的注意力。
一切,都在为那决定性的一夜做准备。
最艰难的任务,落在了关羽的肩上。
他需要带领大军,做出“佯装撤退”的姿态。这对于一生高傲,从不示弱的关羽而言,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挑战。
连续两日,蜀军大营内都是一片“混乱”。士兵们懒懒散散,营防松弛,甚至有炊烟断断续续,一副粮草不济,军心动摇的模样。
关羽更是亲自骑着赤兔马,在阵前来回踱步,时而望江兴叹,时而对天长啸,将一个“计穷力竭,进退维谷”的主帅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对岸望楼上的吴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都督,您看,蜀军似乎撑不住了!”一名副将兴奋地对刚刚苏醒,身体尚虚的陆逊说道。
陆逊扶着墙垛,面色依旧苍白。他看着对岸蜀军的乱象,看着那个英雄迟暮般的关羽,眉头却紧紧地锁了起来。
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刻意了。
李渝那个人,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事出反常必为妖!
“传令下去,”陆逊虚弱地开口,声音却不容置疑,“全军戒备,尤其是江防,入夜之后,巡逻增加一倍!另外,派人去夷道,告诉守将,无论对岸发生什么,都不得擅自出城,死守即可!”
他隐隐感觉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
第三日,夜。
月亮躲进了厚厚的云层,江面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北方的山林中,关兴的部队突然发起了最大规模的一次夜袭,火光和喊杀声冲天而起,成功吸引了夷陵吴军的全部心神。
而在南方的隐蔽水湾里,二十艘黑漆漆的“潜龙舟”,如同蛰伏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江水。
张苞站在为首的船头,手中紧紧攥着李渝交给他的罗盘。
“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出发!”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
二十艘潜龙舟,借助着夜色的掩护和江心那道不为人知的暗流,化作二十道幽灵般的影子,朝着对岸那座沉睡中的城池,疾速而去。
钩己投北,刃正南渡。
这盘棋最关键的一步,落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