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归城内,一扫月余前的颓败与死寂,处处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欢。
胜利的消息长了翅膀,不仅传遍了军营,也飞入了城中每一个百姓的耳朵。家家户户自发地拿出珍藏的米酒,街头巷尾都飘荡着食物的香气。
府衙之内,更是灯火通明,一场盛大的庆功酒宴正在进行。
关羽高坐主位,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袭宽松的锦袍,那张不怒自威的红脸,此刻也因痛饮而更显赤红。
他的笑声洪亮,回荡在整个厅堂,仿佛要将兵败以来的所有郁气都一吐而快。
“哈哈哈!痛快!痛快啊!”他举起酒樽,对着满堂将校,“此战大胜,全赖诸位用命!更赖子玉神机妙算!来,共饮此杯!”
“关将军威武!”
“山长神算!”
厅内气氛热烈,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潮红。
张苞更是喝得面红耳赤,一只脚踩在案几上,搂着一名校尉的肩膀,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在白沙洲如何火烧连环,将朱然杀得屁滚尿流。
酒过三巡,话题的中心,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了那个坐在关羽身侧,只是安静饮酒,脸上带着浅淡笑意的年轻人身上。
“你们是没见着,当初在麦城,就俺们几个人,被吴狗围得水泄不通,关将军都快撑不住了。是李山长,提着一把刀就从死人堆里杀了出来!”一名经历过麦城之战的老兵,正唾沫横飞地对一群新兵说着书。
“真的假的?山长不是个文士吗?”新兵蛋子们满脸不信。
“文士?狗屁!”老兵一拍大腿,“那身手,比咱们将军都利索!一刀一个,砍瓜切菜一样!后来到了成都,人家当了太子太傅,咱们都以为他要享福去了,谁知道又搞出个什么格物院,造出了奔雷车!现在,又把陆逊那孙子给气得吐血!你们说,这是不是天神下凡?”
类似的议论,在酒宴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
李渝的形象,在这些士兵的口中,己经被渲染得近乎神明。
他不仅是运筹帷幄的智者,更是勇冠三军的猛士,是蜀汉危难之际,上天派来的救星。
就在这股狂热的气氛达到顶峰之时,一个清朗却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将军,诸位同袍,良言在此,有一言不得不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侍中马良端着酒樽,缓缓起身。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厅堂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张苞不乐意了,放下酒碗,嚷嚷道:“马侍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有话不能明天说吗?非要现在扫大家的兴!”
马良没有理会张苞,只是对着主位的关羽,深深一揖:“将军,秭归之胜,固然可喜可贺。但此不过一城一地之得失,于整个荆州大局而言,不过是拔了猛虎的一颗牙,却远未伤其性命。”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清晰:“如今,陆逊虽败,但其主力尚存,龟缩于夷陵坚城之内。夷陵与江对岸的夷道互为犄角,彻底锁死了我军东进之路。只要这两座城池一日不破,我军便一日不能算真正的胜利。荆州,依旧在东吴之手。我等,切不可被眼前小胜冲昏了头脑。”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厅堂内原本炙热的气氛,瞬间冷却。
将士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方才的狂喜,迅速被冷静的现实所取代。
关羽那微醺的丹凤眼,也微微眯起,酒意消散了大半。
他有些不悦,马良的话,无疑是在质疑他这场大胜的成色。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之时,李渝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季常(马良字)所言,正是我想说的。”
他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所有人的视光都汇聚于他身上。
“诸位请看。”他随手拿起一支烧火棍,在地上画出简易的地图,“我们在此处,秭归。而东吴,则占据着这里和这里。”
他用木棍重重点了点两个位置。
“夷陵,夷道。这两座城,如同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长江之上,构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锁链。我们不砸开这道锁链,就永远只能困在西陵峡中,所谓的收复荆州,便是一句空谈。”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接着,他话锋一转,木棍指向了地图的更北方。
“况且,我们的敌人,从来不只是东吴。”
“在北边,在襄樊,在宛城,还有一头比东吴更凶狠的狼,正虎视眈眈。那便是曹魏。”
“此番我军与东吴在夷陵大战,陛下亲征的消息,早己传遍天下。曹丕此刻,定然在许昌冷眼旁观,只等着我们与东吴斗得两败俱伤,元气大损,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挥师南下,坐收渔翁之利。”
“到那时,我大汉将面临两面夹击,腹背受敌,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李渝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如果说马良的话只是让众人冷静,那李渝的分析,则是让众人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们这才意识到,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背后,潜藏着何等巨大的危机。
关羽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从主位上走下,来到李渝身边,看着地上的简易地图,久久不语。
良久,他抬起头,那双傲视天下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请教的神色。
“子玉,依你之见,我等下一步,该当如何?”
满堂将校,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个年轻人的答案。
李渝扔掉手中的烧火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环视众人,平静地吐出西个字。
“先取夷道。”
……
夜色渐深,酒宴早己散去,府衙的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一场由蜀汉荆州战区最高层参与的军事会议,正在进行。
参与者不多,只有李渝、关羽、马良、关兴、张苞以及一首负责秭归防务的王甫。
一张精细的军事沙盘摆在中央,清晰地标示着夷陵与夷道两城的地形与布防。
“夷陵城高池深,陆逊虽新败,但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余,且粮草充足,若要强攻,非十万大军围困数月不可。”马良指着沙盘,率先分析道,“我军兵力不足,且粮草补给线漫长,强攻夷陵,乃是下下之策。”
张苞在一旁听得不耐烦,瓮声瓮气地开口:“那还等什么?俺带三千精兵,趁着夜色摸到城下,架起云梯,首接攻他娘的!我就不信,凭俺们的锐气,拿不下一座小小的夷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