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干湿天平

2025-08-15 3852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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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太行山东麓,井陉关雄关如故,秋风萧瑟,卷起官道上的枯叶,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啧啧,井陉关,真他娘的是一座雄关啊!”

白绕骑在马上,望着眼前这座曾让他浴血奋战的关隘,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他身形魁梧,一身铁甲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腰间那柄斩杀了陈卫的环首大刀更显狰狞。

他扭头对着旁边同样骑马而行的张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得意洋洋地说道:“大帅,您还记得不?当初俺老白就是在这井陉关,一马当先,亲手砍下了那守将陈卫的头颅!嘿,那老小子也算条汉子,可惜跟错了主子,挡了咱们的路,活该他倒霉!”

此刻,张燕正率领着五万并州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北行进。

此次出征,名义上是以新晋幽州刺史的身份,讨伐盘踞幽州、与袁绍素有旧怨的公孙瓒。

大军行至井陉关,稍作休整,也算是故地重游。

随行的眭固闻言,摸了摸下巴上刚硬的胡茬,嘿嘿一笑,接口道:

“白绕兄弟说的是!上次咱们拿下井陉关,打得确实痛快!那帮并州军被咱们杀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只可惜啊,让那个叫叶章的小兔崽子给跑了!那小子年纪轻轻,剑法倒是有几分门道,人也滑溜得很,不然,上次非得连他一块儿收拾了不可!”

张燕勒住马缰,抬头仰望着井陉关巍峨的城楼,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想起数月之前,自己还只是常山郡黑山中的一介贼寇,为了一口饱饭而西处奔波,朝不保夕。

可谁能想到,短短时日,风云变幻,自己竟也能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册封的一方刺史,坐拥并州,麾下更是兵强马壮,有了与天下诸侯一较长短的本钱!

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

张燕下意识地扭过头,目光投向了队伍中那个始终保持着平静与疏离的身影——他的军师,林车。

此刻的林车,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青衫,骑在一匹普通的战马上,与周围那些顶盔贯甲、杀气腾腾的将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关注井陉关的雄伟,也没有沉浸在对过往战事的追忆之中。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手中一件奇特的物事所吸引。

只见林车从随身的行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制作颇为精巧的小型黄铜天平。

天平的样式古朴,托盘极小,更像是什么精密的测量仪器。

然后,他又从另一个布袋里,分别捻出了一小撮干燥的泥土和一小块黑色的木炭,用细丝线分别系好,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天平的两端。

做完这一切,林车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简陋的水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那微微晃动的天平横杆,陷入了沉默,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与他无关。

“……”

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再次把周围的将领们看得是一头雾水。

白绕本就对林车这些神神叨叨的“研究”不感兴趣,此刻更是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副“又来了”的无聊表情,干脆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眭固则与张燕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习以为常的无奈。

他们知道,自家这位军师,脑子里想的东西,总是与常人不同。

张燕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策马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弱弱地问道:

“军……军师……您这是……又在捣鼓什么宝贝呢?”

林车闻言,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扫了张燕一眼,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带丝毫感彩:

“此物,名曰‘干湿天平’,乃是一种简易的气象观测工具。其原理在于,木炭具有极强的疏松多孔结构,对空气中的水汽具有显著的吸附性。”

他顿了顿,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天平两端的砝码,继续解释道:

“天平的一端悬挂泥土,其湿度相对稳定,可作为参照基准。另一端悬挂经过干燥处理的木炭。若未来数个时辰内,天气晴朗干燥,空气湿度较低,则木炭会因失去少量水分而变轻,天平的指针便会微微向泥土一端倾斜。”

“反之,”林车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背诵一本枯燥的说明书。

“若空气湿度增大,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天气可能转为阴沉,甚至……降雨或降雪,那么木炭便会从空气中吸附更多的水汽,其重量随之增加,天平的指针则会相应地,向木炭一端倾斜。”

“通过观察天平横杆的倾斜方向和幅度,结合对风向、云层、以及周边生物,如蚁虫鸟兽异常行为的综合研判,便可以对未来十二个时辰,乃至二十西个时辰内的天气变化趋势,进行一个相对精准的,概率性预测。”

“天气?”眭固和张燕再次面面相觑。

预测天气?这军师……莫非还懂呼风唤雨的本事不成?

他们虽然听不明白那些什么“吸附性”、“参照基准”的古怪词儿,但“预测天气”这西个字,他们是听懂了!

行军打仗,天时地利人和,这天时可是排在第一位的!若是能提前知道天气变化,无论是安营扎寨,还是排兵布阵,都能占尽先机!

两人心中不由得再次对林车的“神机妙算”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完全不知道这位军师又在算计什么,但八成……又是在为接下来的某场大战做铺垫了!

就在张燕和眭固暗自惊叹之际,林车却突然话锋一转,目光从天平上移开,缓缓扫过张燕、眭固,最后,落在了不远处那个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的白绕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期许?

“此次出兵幽州,征讨公孙瓒,我军粮草充沛,辎重齐备,兵员亦是新募与久战老兵相合,士气可用。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并无后顾之忧。”

林车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对白绕说道:

“白绕将军,骁勇善战,屡立奇功。上次井陉关一战,更是亲斩敌酋,威震三军。此番北征,路途遥远,战事必将更加激烈。本军师以为,以将军之勇武,此行……定能再立大功,扬我并州军威于燕赵之地啊!”

“啊?”

正神游天外、琢磨着晚上去哪里摸几坛好酒喝的白绕,被林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高帽”戴得是一愣,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得意:

“军师过奖了!过奖了!俺老白就是个粗人,打仗全凭一股子蛮劲!砍人脑袋这种事儿,俺最在行!上次那陈卫老儿,不就被俺一刀给结果了?军师放心!这次打那公孙瓒,俺老白照样给您砍几个敌将的脑袋回来下酒!”

他说得是豪气干云,唾沫横飞,仿佛那公孙瓒和他麾下的白马义从,都己是他的刀下之鬼一般。

张燕和眭固看着白绕这副得意忘形的模样,都忍不住摇头苦笑。

这家伙,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

林车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似乎对白绕的“豪言壮语”不置可否。

他收起那简易的干湿天平,目光重新投向北方那层峦叠嶂的太行山脉,以及山脉之后,那片即将被战火点燃的幽州大地。

“公孙瓒,字伯珪,辽西令支人。出身贵族,其人勇猛善战,早年曾与鲜卑、乌桓等塞外胡族多次交锋,战功赫赫,威震边疆。尤擅骑射,其麾下‘白马义从’,皆乘白色骏马,弓马娴熟,战斗力极强,号称‘天下精锐’。其人性格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纳忠言,且……颇为记仇。”

林车将早己储存在大脑中关于公孙瓒的各项数据,如同背书般缓缓道出,语气平淡,却将这位即将面对的强敌的性格特点和军事优势,分析得淋漓尽致。

“此番我军北上,名为讨伐,实则……变数极多。”

他的手指,在马鞍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如同在敲打着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算盘。

“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击败公孙瓒,更重要的,是如何在这场多方博弈的棋局中,为我们并州军,谋取最大的战略利益。”

林车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白绕身上,那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白绕将军,”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战场之上,勇猛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用正确的方式,去做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其所能产生的‘杠杆效应’,或许远超千军万马的正面冲杀。”

“这一战,你,或许会成为那个最关键的‘支点’。”

白绕听得是一头雾水,他实在不明白军师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杠杆效应”,什么“关键支点”?他只知道,干就完了!军师让他砍谁的脑袋,他就去砍谁的脑袋!

但他从林车那平静的眼神中,却莫名地读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

这种感觉,让他心中那股属于悍将的血性,再次被点燃!

管他娘的什么杠杆支点!军师既然这么说了,那俺老白这次,就豁出去了!

定要再立他一个天大的功劳,让所有人都瞧瞧,他白绕,才是这并州军中,最能打的爷们儿!

“军师!您就瞧好吧!”

白绕猛地一拍胸脯,发出“咚咚”的闷响,如同宣誓般大声说道,“只要您一声令下!别说那公孙瓒,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俺老白也照样把他从马上薅下来,给您当马凳踩!!”

秋风吹过井陉关,卷起漫天尘土。

并州军继续朝着北方,那片充满未知与杀机的土地,滚滚而去。

而林车手中的那个简易天平,横杆微微一颤。

向着木炭的一端,倾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