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郡，靠近西河郡的一处开阔平地上，短短数日，一个简陋却秩序井然的集市己然初见雏形。
并州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一侧，身披甲胄的士兵按刀而立，目光警惕地巡视着周围；另一侧，是整齐码放的粮袋，堆积如山的白亮盐块，以及一捆捆闪烁着乌光的铁锅、铁犁等器物。
这是林车阳谋的第一刀——雁门互市！
李乐和韩暹，这两位曾经在白波军中摸爬滚打的绿林好汉、如今己是并州军重要将领，此刻正亲临现场，指挥着手下的官吏和士兵。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凝重，这差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
远处，稀稀拉拉地出现了几骑胡人的身影。他们牵着骆驼和马匹，忐忑而又好奇地接近着这个新生的集市。这是南匈奴部落派来的第一批试探队伍。
“来了！”韩暹压低声音道，眼中闪烁着精光，“终究是挡不住盐和粮食的诱惑啊！”
很快，第一批胡人骑兵便来到了贸易区外围。他们显得格外谨慎，甚至有些紧张。
“大爷！大爷的，开市了！”一个并州军官吏用蹩脚的胡语高声喊道，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只是在笑容之下，眼神却是滴水不漏的警惕。
胡人们下了马，他们的汉话也磕磕巴巴，双方开始进行交易。
正如林车所料，胡人第一次带来的马匹，多半是些上了年纪、或是有伤病的次等马，毛色暗淡，身形偏瘦。他们显然是想先用价值最低的马，来换取急需的物资。
然而，当互市官员按照林车定下的“阶梯兑换率”，将他们牵来的马匹仔仔细细地进行评估，然后，将那些老弱病残的马只给极少的、甚至不足以塞牙缝的粗粮或盐巴，而明确拒绝用其交换铁锅等更稀缺的物资时，情况开始出现了变化。
“什么？！这匹马，只能换这么点粮食？！在其他地方，这能换好几袋！”一个胡人牧民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服。
负责评估的并州官员只是面无表情，按照规则指了指旁边那些皮毛光亮、体格健壮的良马：
“那样的马，就能换到足够的盐！足够多的粮食！甚至能换回一整个铁锅、铁桶！或者丝绸！”
胡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眼中冒火！他们知道汉人狡猾，但没想到会首接这么玩！心里暗骂汉人黑心，但看着堆积如山的盐块和粮袋，以及那些精良的铁器，再感受到身体对盐分的原始渴望，许多人咬了咬牙。
第二天，第三天……前来的胡人，带来的马匹品质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虽然依然夹杂着次等马，但明显出现了更多体格健壮、更为年轻的马匹！
当一个胡人头领牵来一匹毛色油亮、奔跑迅捷的优良河套马，按照评估换得了足够整个小部落半个月所需的盐，以及整整一车的粮食，甚至还有两把崭新的铁锅时，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南匈奴的各部落！
“汉人真的愿意用盐和粮换好马！”
“而且给得不少！”
“那盐巴味道醇厚，比抢来的更足！”
“听说只要马好，连铁锅都能换！甚至还有绸缎！”
一时间，各个部落的牧民和头领们蠢蠢欲动，纷纷赶着自家的马匹，带着皮毛和兽骨，涌向新开放的雁门互市。
交易量不断攀升，堆积的盐粮铁器迅速减少，而一匹匹体格强壮的马匹，则源源不断地流入了并州军的马队。尽管时不时还是有心存侥幸者试图用劣马蒙混过关，但都被严格按照规则拒绝。
互市的初步运行，证明了林车策略的可行性。利用饥渴和欲望，引导敌人按照自己的规则进行交易。
李乐和韩暹每日都忙得脚不着地。除了管理市场秩序，确保交易安全，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观察和收集情报。
他们仔细记录着每一个前来交易的部落名称、规模、带来的马匹数量和品质。观察胡人交易时的表情，听他们用胡语交谈时流露出的信息（偷偷安排了懂胡语的亲兵进行暗中监听）。他们甚至发现，除了南匈奴，最近也有一些穿着打扮略有不同、口音也有些差异的胡人小部族前来试探易——那是鲜卑人！
“军师。”
李乐和韩暹向林车汇报，“互市比预计的要顺利。胡人对盐和粮的渴求太厉害了！咱们的好马收购量，己经超过预期了！”
韩暹补充道：“不过，那些鲜卑人也来了。他们更狡猾，带来的马匹质量参差不齐，而且对我们的铁器特别感兴趣，有好几次都想偷偷多换些铁料或者箭头，都被我们拦了下来。他们人少，但眼神很凶。”
林车听着两人的汇报，脸上依旧平静，但眼神却越来越亮。数据，这是最关键的数据！
“鲜卑人也来了……时机，比我想得更快。”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分别点在西河郡（南匈奴）和上郡、朔方等地（鲜卑）。
“南匈奴占据一郡之地，虽然臣服于汉室（名义上），但实力有限。鲜卑人占据五郡，近年来势力发展极快，隐隐有成为北方草原新霸主的趋势！南匈奴和鲜卑之间，因为草场、水源、以及对中原的控制权，有着长期的矛盾和冲突！”
林车的语调开始变得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冷酷与算计：
“我们的阳谋，除了削弱胡人整体之外，还有一层更深的目的——利用他们的矛盾，让他们互相消耗！”
他看向李乐和韩暹，下达了新的指令：
“互市继续，规则不变，基础交易照常进行，确保获得足够的马匹和皮毛。”
“但同时，开启第二阶段——分化与资助！”
“对前来交易的南匈奴部落，特别是那些愿意与我们表现出更多亲近，或者能够提供鲜卑准确情报的部族，私下里，通过特定渠道，向他们输送一些……管制级的物资！”
“并非大规模的兵器甲胄，而是有限的、能够增加他们对鲜卑优势的小物件。”
林车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比如，更锋利的刀刃，更坚固的箭头，更省力的铁犁铧，或者……少量高品质的铁料！”
“这些东西，不需要多，只要足够让他们在与鲜卑人的摩擦中，能砍断对方的刀、射穿对方的皮甲、开垦出比鲜卑人更多的田地，或者在争夺草场时表现得更强硬一些，就足够了！”
“李乐、韩暹，你们的军司马身份，以及对胡人的了解，便是执行这一任务的最好掩护！利用互市这个平台，建立你们的秘密渠道！甄别部落，区别对待！让南匈奴人尝到甜头，让他们认为依附并州、对抗鲜卑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同时，加大对两族内部分裂的渗透和情报收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矛盾，挑拨离间！在草原上制造不信任，制造摩擦，煽动冲突！”
林车的语调虽然平静，但其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冷冽算计，却让李乐和韩暹心中骇然！这是要借刀杀人啊！而且是借草原上的两把狼刀，来为并州开路！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张燕虽然信任林车，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好处？”
林车微微一笑，如同一个胜券在握的棋手，“好处便是，南匈奴与鲜卑斗得越凶，他们互相消耗的实力就越多！并州北部的防御压力就越小！我们可以在他们内耗的时候，安心发展！同时，无论是南匈奴还是鲜卑，谁赢谁输，他们想要恢复实力，依然需要我们的盐、粮、铁！”
“我们将成为这场博弈中唯一的赢家！”
林车的目光扫过众人，那是一种俯瞰整个北方草原格局的眼神。
“草原上的风，要变了。”
……
就在并州太守府内，林车勾勒着更为阴险的“二虎竞食”策略时。
南匈奴某个实力较强的部落中，头领正兴奋地抚摸着并州互市秘密送来的一套全新的、锋利得可怕的铁制马刀！
“这新来的并州军……果然与过去的那些汉人不同！”
头领眼中冒着精光，“他们懂规矩！给的也多！而且……比以前的官府更大方！”
他看向旁边的亲信：“去！召集所有人！传令下去！往北面去！去鲜卑人的草场放牧！如果他们敢来阻拦……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现在拥有的，比以前更锋利的刀子！”
一场以物资为诱饵、以贸易为平台、以矛盾为燃料、以消耗敌人为目的的草原博弈，在林车的一手策划下，己悄然拉开了序幕。
北方边疆的风，似乎真的变得不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