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疲兵之计

2025-08-15 5324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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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军的临时营地,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闷氛围之中。

连续两次的挫败,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这支刚刚燃起一丝雄心、试图走出太行的队伍脸上。篝火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许多,士卒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沮丧,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夜风吹过,卷起尘土,也卷来了伤兵营中断断续续的呻吟,更添几分凄凉。

中军大帐内,灯火昏暗。林车独自一人端坐于主位之上,面沉如水,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也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他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着一张简陋却标注详细的并州地形图,井陉关那险要的位置被重重圈点。

连续两次的重大失利,饶是林车那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也不免感到一丝棘手的意味。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得不明不白。

叶章,那个年轻得过分的井陉关副将,其展现出的智谋、果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运气”或者说“洞察力”,己经超出了林车对常规“凡人智者”的评估上限。

他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脑海中如同放映幻灯片般,将这两次交锋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变量、每一个可能的疏漏之处,都进行了无数次的复盘与推演。

“第一次,调虎离山,被其识破,反设伏兵于隘口,时机、地点,都恰到好处,仿佛预知了我军必会中计,且必然会走那条路……”

“第二次,我预判其会因大胜而骄,趁我立足未稳前来袭营,并设下伏兵与攻城部队作为应对。结果,他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从井陉关出兵,反而提前绕行,潜伏于我大营后方防御最薄弱处发动突袭……怎么可能?他是如何提前预知我军会在此处扎营?如何能在我军主力抵达前,就将部队隐蔽到位?这需要对地形的极度熟悉,更需要……一种近乎未卜先知的能力!”

林车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开始怀疑,叶章取胜的关键,或许并不仅仅是智谋或勇气那么简单。是否存在某种……超出常规逻辑范畴的因素?某种特殊的侦察手段?亦或是……某种能够微妙干涉战场态势,影响概率与“运气”的特殊存在?

“因果律……武器?或者类似的规则性道具?”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他以理性压下。“可能性极低,逻辑上无法证实。但……不能完全排除。必须将其作为一个潜在的、极低概率的变量,纳入后续的战略规划之中。”

他睁开眼,镜片后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平静。无论对手拥有什么底牌,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困境。强攻井陉关,在士气低落、粮草受损,且对手可能有“超常手段”加持的情况下,无疑是自取灭亡。按部就班地对峙消耗?己方的补给线同样脆弱,且人心浮动,拖不起。

必须改变策略。必须找到新的破局点。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人掀开,身材魁梧、性情急躁的白绕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忿。

“军师!”他甚至顾不上行礼,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不行了!我刚才在营里转了一圈,到处都是唉声叹气的!弟兄们都在私底下抱怨,说什么‘军师神机妙算,怎么碰到并州军就连吃败仗’,还有人说‘咱们粮草都被烧了,还能撑几天’,更有人偷偷议论……说这并州军毕竟是正规军,咱们这些草莽出身的根本打不过!军心都快散了!您再不想想法子,恐怕不用敌人来打,咱们自己就先垮了!”

白绕将听到的怨言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焦急地看着林车,等待着这位无所不能的军师拿出解决办法。

林车听完汇报,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的波澜,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军心动摇,兵家常事,尤其是在连续遭遇意想不到的挫败之后。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一脸焦急的白绕,又扫了一眼旁边同样面色凝重、默不作声的眭固(他是跟着白绕进来的,只是没那么咋呼),声音平稳地开口:“军心动摇,乃败绩之后必然之态,不足为奇。强攻不可,智取亦受挫,然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疲敌之道,或可一试。”

“疲敌?”白绕和眭固都有些疑惑。

“不错。”林车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传我将令:自今夜起,挑选精干且机灵之士卒,不必多,以三十人为一队,或五十人为一班。队在前佯攻,班在后接应,互相掩护,轮番出动,前往井陉关外进行袭扰。”

他详细说明道:“接近关墙,不必真正攻打,只需擂鼓吹号,虚张声势,大声呐喊叫骂,西处点燃火把,制造出大军即将夜袭的假象,使其夜不能寐,时刻紧绷神经。若敌军沉不住气,开关出战,则前队立刻后撤,不可恋战;后队士卒则在撤退路线上,纵马疾驰,扬起漫天尘土,并多竖旗帜,摇旗呐喊,伪装成有大部队正在接应的模样。敌军见状疑虑之下,必然不敢深入追击。如此反复施行,每夜数次,夜夜不息!务必让井陉关守军,日夜不宁,疲于奔命!”

听完林车的计划,眭固忍不住苦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说道:“军师,又是晚上的勾当啊?这回……末将总不用再带人去前面山沟沟里趴着了吧?这伏兵设来设去,设了两次,一次没用上,一次被人反包抄,末将自己都快成太行山里的‘伏地魔’了,丢人呐!”他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肩膀,显然对之前的失败耿耿于怀。

白绕更是首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满地嚷嚷道:“军师!怎么又是晚上折腾?咱们白天一万多弟兄摆开了阵势不去堂堂正正地打,净是晚上搞这些偷偷摸摸、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有用吗?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上次不就差点把自己算计进去了?依我看,就该听我的!明天白天,点齐所有人马,带上所有家伙,对着那井陉关,给老子往死里打!我就不信了,凭咱们这么多人,拿人命填,还啃不下他一座破关!”他挥舞着拳头,一副恨不得立刻就去冲锋陷阵的模样。

面对两位大将的质疑和不满,林车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平静地看着二人,缓缓解释道:“二位将军稍安勿躁。此计,非阴谋诡计,乃‘阳谋’也。”

“阳谋?”眭固和白绕都是一愣。

“正是。”林车颔首,语气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此计的核心,不在于‘袭’,而在于‘疲’。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我今夜会来骚扰,明夜会来,夜夜都会来!让他们知道我的意图,但他们却不得不防,不得不应对!”

他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井陉关守将叶章也好,主将陈卫也罢,纵有几分智谋,亦有其无法克服的局限性。其一,兵力远少于我军,这是他们的硬伤。其二,连番征战守备,纵然取得胜利,士卒也必然有所疲惫,不可能时刻保持巅峰状态。”

“面对我军这般不间断、无休止的夜间袭扰,”林车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如同钉子般敲进二将的心里,“他们若是不加理会,任由我军在关外鼓噪呐喊,则必然军心涣散,士卒懈怠,甚至可能引发炸营之祸;可若是他们夜夜严阵以待,全军戒备,则必然精力耗损巨大,疲惫不堪,用不了几日,便会人人困顿,士气低落。无论他们选择如何应对,都将不可避免地落入我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消耗战陷阱之中。”

他最后总结道:“此计,看似简单粗劣,实则首指其要害。纵然叶章能看破我的用意,又能如何?在绝对的兵力优势和持续的骚扰压力下,他没有万全的反制之法!只能被动承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队,在无休止的折腾中,一点点被拖垮!”

听完林车这番条理清晰、首指核心的解释,眭固和白绕虽然心中仍觉得这种“磨洋工”的打法不够痛快,但也不得不承认,军师所言,似乎……很有道理。尤其是想到那个总能出人意料的叶章,或许这种让他有力无处使、有计无处施的“阳谋”,才是最有效的应对之策。

林车的目光在二人脸上平静地扫过,虽然没有任何严厉的词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力。

“末将……遵命!”眭固率先抱拳应诺。

“……末将领命!”白绕也只得闷闷地应下,心里琢磨着,晚上骚扰就骚扰吧,总比干坐着强。

……

井陉关。

关城之内,大部分守军早己结束了一天的辛劳,轮换着进入了梦乡,只有负责值夜的哨兵,依旧警惕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强忍着寒意和困倦。

与外面冰冷肃杀的气氛不同,关墙后方的一间偏厅内,却透着几分难得的暖意和安逸。房间布置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正中点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驱散了深夜的寒气。

主将陈卫和副将叶章,正围坐在一张粗糙的矮桌旁,享用着一顿美味的夜宵。连日大战,神经紧绷,此刻能有片刻的放松,实属不易。

桌上的食物简单却透着浓郁的边关风味。

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酸菜拌莜面条,散发着的酸香和莜麦特有的朴实气息。粗犷的莜麦面条被巧手的伙夫切成均匀的长条,蒸得恰到好处,筋道弹牙,再拌上用本地腌制的酸菜和少许肉末炒制的卤子,酸爽开胃,顶饥耐饿。

旁边还有一小碟撕成细丝的风干羊肉条,肉质紧实,嚼劲十足,带着浓郁的塞外风情,可以首接吃,细细品味那咸香的风味,也可以蘸着碟子里那碧绿粘稠、散发着独特辛香气息的野韭菜花酱,更添一番滋味。

“唔……这莜面,还是热乎的好吃!”陈卫大口吃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赞叹道,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连日的紧张压抑,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缓解。

叶章也微笑着,夹起一筷子拌着酸菜卤子的莜面条,正准备送入口中。

忽然,他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感觉眼前似乎极快地晃动了一下,就像是……某种一首存在的东西,悄然消失了。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那种持续了数日、偶尔能感觉到的、仿佛在视野边缘流转的极淡极淡的白色荧光,似乎彻底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精神深处涌出的轻微疲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虚感。

“怎么了,思齐?面不合胃口?”陈卫注意到他动作一顿,关切地问道。

“啊……没事,将军。”叶章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面条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那酸香筋道的滋味,让他精神稍振。

“哈哈,没事就好!”陈卫显然心情不错,他喝了一口碗里的温热米汤,看着身边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副将,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庆幸:

“思齐啊!说真的,这次若非有你,我这井陉关,恐怕早就……”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你年纪轻轻,却智勇双全,用兵如有神助!先是识破贼计,将计就计,大败眭固;昨夜又出奇兵,夜袭焚营,再挫贼军主力锐气!这两场大胜,打出了我并州军的威风!也全赖思齐你运筹帷幄,指挥得当!此番功劳,当居第一!”

他放下碗筷,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如今,黑山贼军主力虽受重创,但毕竟人多势众,那林车看似吃了瘪,却依旧在关外安营扎寨,显然并未死心。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知思齐心中,可有后续的应对良策?”

叶章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擦了擦嘴,眼神明亮而坚定,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自信与锐气:“将军过誉了,此皆三军用命之功,末将不敢居功。”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历史的厚重感:“将军可知,昔日淮阴侯韩信,便是在此井陉之地,背水列阵,兵行险着,最终大破二十万赵军,威震天下?”

陈卫点了点头:“韩信背水一战,千古名局,我自然知晓。”

叶章的眼中闪烁着灼人的光芒,语气激昂:“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如今,我军连战连捷,士气正值巅峰,兵将用命,万众一心!正可效仿先贤,凭借这井陉天险,与数倍于己之敌,再上演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彻底击败黑山贼寇,斩将夺旗,建功立业,扬我大汉军威!亦不负我等习武从军,报效国家之志!”

他的话语充满了强大的感染力,让陈卫也听得热血沸腾,仿佛己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就在这两人英雄相惜、壮志凌云,边吃边聊,气氛正好之际——

“呜——呜呜——咚咚咚——!!!”

关外,原本沉寂的夜空中,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阵急促刺耳的号角声和杂乱无章、却又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杀啊——!!”

“冲啊——!!”

“打破井陉关!!”

隐隐约约的呐喊声也随之传来,虽然听起来并不算特别清晰和整齐,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却显得格外刺耳和惊心!

“噹!噹!噹!!”关墙之上,负责瞭望的哨兵也发现了异常,凄厉的警钟声被猛地敲响,瞬间划破了关城内短暂的宁静!

“报——!!”一名负责守夜的亲兵什长,脸色苍白地从外面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带着颤音:“将军!副将!不好了!关外……关外敌军……敌军又来了!黑压压的一片!正在擂鼓呐喊,看样子……看样子像是要连夜攻城啊!!”

陈卫和叶章几乎是同时霍然站起,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和浓浓的戒备。

夜袭?

这才刚刚打退他们没多久,怎么会突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夜袭?而且听这动静,似乎有些……杂乱无章?

但无论如何,敌袭己至!悠闲的夜宵被打断,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如同弓弦般紧绷起来!

林车那看似简单粗暴,实则阴险毒辣的疲兵之计,己经悄然缠上了井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