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烽火初燃

2025-08-15 6272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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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东麓,一条崎岖蜿蜒的土石道路,穿行于幽深的谷底与险峻的崖壁之间,这便是自古以来连接冀州常山郡与并州太原郡的交通咽喉——井陉道。

此刻,这条承载了无数商旅脚印与兵戈铁马的古道上,正被一股黑压压的洪流所占据。

与张燕率领那支精锐骑兵,如同鬼魅般潜行于飞狐险径截然不同,由新任军师林车亲自统领的黑山军主力部队,正以一种近乎招摇的方式,堂而皇之地踏入了并州的疆域。

近两万人的庞大队伍并未刻意隐蔽行踪,反而任由无数面黑色的“黑山”大旗与部分残留着火焰纹章、写有“黄龙”字样的残破旗帜混杂在一起,在凛冽的山风中狂乱地招展、猎猎作响,散发出一种野蛮、混乱而又充满威胁的气息。

队伍的行进速度,谈不上迅捷,甚至可以说是有意放缓了节奏。士卒们衣甲不整者甚多,武器也五花八门,但脸上却带着一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与仇恨。他们一边缓慢而沉重地跋涉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一边毫不避讳地高喊着由林车精心设计、并授意各级头目沿途散播的口号:

“为张牛角渠帅报仇雪恨!血债必须血来偿!”

“并州狗官丁原,杀我渠帅,此仇不共戴天!”

“踏平并州!杀丁原!夺下晋阳城,吃香喝辣!”

这些口号,简单粗暴,却精准地戳中了队伍中那些原黄龙军旧部的痛点。

林车巧妙地将张牛角之死这笔账,完全算在了远在洛阳的并州刺史丁原头上。利用这股被强行制造出来的“哀兵之势”,最大程度地激发了士卒的复仇情绪与战斗意志。林车深知,一群被仇恨驱动的草莽匹夫,有时却比训练有素的精兵更能爆发出可怕的破坏力。

而这缓慢的、大张旗鼓的推进,正是他“明修栈道”计划的核心一环——不仅要吸引并州守军的全部注意力,更是要为“暗度陈仓”的张燕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走在这支庞大队伍最前方,负责开路与侦察的,正是张燕麾下熟悉山地作战的悍将——眭固。

他率领着三千挑选出来的适应山地行军的士卒,担当着先锋的重任。按照林车那精确到近乎冷酷的指令,眭固的任务不仅仅是探明前方道路状况、扫清可能存在的零星抵抗或障碍,更重要的,是要像撒下一张无形的大网一般,将麾下那些最擅长在山林中潜行、经验最丰富的探子,以小队形式,大范围地派遣出去。

他们如同山间的猿猴,悄无声息地渗透向井陉关周边的每一个山谷、每一处密林、每一条可能的小径,尽可能地收集关于井陉关防御部署、兵力构成、守将情报乃至周边地形地貌、水源补给等一切有价值的信息。

林车需要这些冰冷的数据,来不断修正和完善他那储存在超凡大脑中的战争推演模型。他站在一处高坡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如同黑色长龙般蠕动的军队,耳听着那震天的复仇口号,镜片后的眼神,只有冷静的计算与评估。

……

与此同时,太行八陉中最为险要的关隘之一——井陉关。

这座雄关如同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横亘在两座陡峭的山峰之间,死死扼守着并州东面的门户。

关墙主体皆由巨大的山石垒砌而成,高达数丈,厚重坚实。城楼巍峨,角楼森然,垛口之后,隐约可见寒光闪闪的矛尖与弓弩的轮廓。

关墙之上,箭垛之后,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将领正凭栏远眺东方连绵的群山,眉头紧紧蹙起。

他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面容虽尚带几分未脱的青涩稚气,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警惕。他身着一套量身打造的精致武将铠甲,鳞片锃亮,护心镜光可鉴人,腰间斜挎着一柄装饰着兽首吞口的长剑,剑柄缠绕着防滑的鲨鱼皮,显得英姿勃发。

此人,正是井陉关的副将,叶章。

叶章出身于并州本地的一个小士族。他自幼习武,剑术尤为出众,因在几次清剿附近山贼的战斗中表现英勇、颇有智谋,被丁原看中,破格提拔为井陉关副将,辅佐主将陈卫。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打破了关墙上的沉寂。一名负责前出侦察的斥候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关墙,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叶章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声道:

“启禀……启禀叶副将!关……关外三十里处,发现大股黑山贼军踪迹!尘土蔽日,旗号漫山遍野!其先锋部队……约有数千之众,正沿井陉道,朝着我关方向,缓慢逼近!来势……来势极其凶猛!”

叶章闻言,锐利的眼神陡然一凝,瞳孔微缩。“数千先锋……旗号繁杂……主力部队必定过万。”他下意识地低声自语了一句:“呵呵,黑山军这帮杂碎,鼻子倒是挺灵。有点东西……”

他深知军情紧急,不容片刻耽搁。对那斥候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休息,随即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迈开矫健的步伐,快步走向位于关墙后方不远处的指挥所。

指挥所内,光线略显昏暗,井陉关主将陈卫,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悬挂在墙壁上的、绘制颇为粗糙的并州及周边区域地图前,凝神细看。他年约三十余岁,正值壮年,面容刚毅,饱经风霜的脸颊上刻着边关将领特有的坚韧线条。

“将军!”叶章并未敲门,首接掀开厚重的门帘,大步而入,将斥候刚刚带回的紧急军情简要复述了一遍,并将写有潦草字迹的军报布条递了上去,“斥候己经确认,黑山贼军大举来犯!动静极大,绝非寻常袭扰!其先锋军己逼近至三十里外,兵力估算至少在三千以上!后续主力,恐怕规模更为庞大!”

陈卫猛地转过身,接过军报布条,粗粝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他迅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阴沉。他重重地将布条拍在旁边的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无奈、焦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该死的!这些该死的蟊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这可如何是好?!”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位年轻却得力的副将,眼神复杂,语气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叶章啊,你也是并州本地人,军中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丁刺史……为了响应远在洛阳的大将军何进的号召,说是要入京诛除阉宦,匡扶汉室……己经亲率主簿吕布、张辽、高顺等一干亲信,带走了咱们并州狼骑和步卒主力,足足数万精锐!浩浩荡荡,远赴洛阳去了!如今的并州……说句难听的,就像一个被扒光了铠甲的壮汉,处处都是破绽!就是一座空城啊!”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重重地、仿佛要戳穿地图般地点在井陉关的位置上,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你看看!你我驻守的这井陉雄关,名声是响亮,可实际上呢?上上下下,老弱病残都算上,所有能拿起刀枪的守军,满打满算,也不过区区五千之数!五千!你告诉我,怎么去抵挡黑山贼那虎狼之师?!”

他又指向地图西北方向,那个代表着并州治所晋阳城的小点:“至于晋阳……哼,丁刺史临走前留守的兵力,更是只有区区两千!连城防都未必够用!哪还有余力派出哪怕一兵一卒来支援我们?我们这井陉关,如今就是一座孤岛!一座随时可能被贼寇洪流淹没的孤岛啊!”

陈卫越说越激动,声音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悲观和身为守将的巨大压力。

叶章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也愈发凝重。他当然明白陈卫所言非虚,并州当前的困境,他心知肚明。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将军所言极是。丁刺史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就算现在得到消息,想要回援,也是鞭长莫及,短时间内绝无可能返回。黑山贼盘踞太行多年,对周边州郡的情况必然了如指掌。他们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择在这个我们并州内部最为空虚、防御最为薄弱的时刻倾巢而出,显然是蓄谋己久,算准了时机,想要趁火打劫,一举拿下我们并州这块肥肉!”

陈卫在狭小的指挥所内来回踱了几步,粗糙的皮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焦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军人的决绝与狠厉:

“说得对!贼人既然处心积虑而来,定然来者不善!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叶章下达了一连串命令,声音斩钉截铁:

“传我将令!从即刻起,井陉关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关城之上,所有岗哨加倍!明哨暗哨,交叉布置!城垛之后,弓上弦,弩张满,滚石擂木备足!所有城门入口,严加盘查,非我部军士,一律不得靠近!从今夜开始,我和你,轮流值守!务必保证十二个时辰,关墙之上,都有主将或副将亲自坐镇指挥!令所有将士,枕戈待旦,晚间休息,亦需衣不解甲,刀不离身!务必严防贼人使用奸计,进行夜袭或是派遣细作潜入!”

“末将遵命!”叶章抱拳领命,眼神坚定。他知道,一场残酷的守城血战,即将拉开序幕。

当夜,月隐星稀,乌云低垂,山风呼啸着掠过关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关城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巡逻士兵甲叶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偶尔响起的更夫梆子声。

时间缓缓流逝,约莫到了午时三刻,也就是凌晨十二点左右,正是夜最深沉、人最困乏的时刻。轮到主将陈卫亲自带着一队亲兵,在冰冷而空旷的关墙上进行例行巡视。他步履沉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关墙内外每一处可能的角落。多年的边关生涯,让他养成了夜间格外警觉的习惯。

西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声不断。然而,就在陈卫走到关墙东段的一处角楼附近时,他突然脚步一顿,侧耳凝神倾听。

在呼啸的风声间隙,从关外远处那片山林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极为奇特的鸟鸣——“啾…啾…啾…嘎——”三声短促尖锐的鸣叫,紧跟着一声略显拖长的怪异嘎声。

这声音极为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但其节奏和音调,却与本地常见的夜枭、鹧鸪或是其他夜行鸟类的叫声截然不同,显得极其突兀和反常。

“不好!”陈卫心中猛地一凛,眼中寒光一闪。多年的战场经验和对敌军各种伎俩的了解,让他瞬间反应过来——这绝非寻常鸟鸣,十有八九是敌军探子在夜间进行联络或传递信号的暗号!

“这帮贼寇的探子,动作倒是真快!竟然己经摸到关墙附近了!”

陈卫暗骂一声,但动作却丝毫不慢。他当机立断,立刻低声对身边的亲兵队长下令:“传令下去,点两百名身手最矫健、最熟悉夜战的弟兄,备好短兵和绳索!悄悄随我从东侧的偏门出关!动作务必要快,要隐蔽!绝不能惊动了关外的贼探!”

命令被迅速而无声地执行。很快,两百名精干的并州军士卒,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他们打开了关墙一侧不常用的一道狭小偏门,借着微弱的星光和对地形的无比熟悉,鱼贯而出,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关外浓重的夜色之中,小心翼翼地循着刚才那奇怪鸟鸣传来的大致方向摸去。

这是一场在黑暗中进行的狩猎。

并州军士卒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利用岩石和树木作为掩护,不断缩小包围圈。经过一番紧张而短暂的搜索与小规模的冲突——期间甚至有黑山探子试图反抗或发出警报,但都被经验丰富的并州老兵迅速制服——借着熟悉地形的绝对优势,陈卫亲自率领的这支小部队,成功地将三名正准备撤离、行踪鬼祟的黑山军探子堵截在了山坳里,生擒活捉!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井陉关内一间临时腾出来、光线阴暗、带着潮湿霉味的房间,被用作了审讯室。几支火把插在墙壁的支架上,跳跃的火焰将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地上散落的稻草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

陈卫与叶章亲自坐镇,几名膀大腰圆、面目凶悍的亲兵手持皮鞭和短棍立于两侧。

那三名被五花大绑、脸上带着伤痕的黑山军探子跪在地上,起初还试图嘴硬,摆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但在经验丰富的审讯老手轮番的威逼利诱、以及皮鞭毫不留情地落在皮肉上的剧痛和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之下,他们的心理防线很快便彻底崩溃,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争先恐后地全部交代了出来。

“将军,都问清楚了!”

叶章拿着一份刚刚记录完毕、墨迹未干的审讯口供,快步走到陈卫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凝重,但眼底深处,却也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这些探子交代,贼军此次进犯,先锋确实是黑山军中有名的悍将眭固,此人擅长山地作战,所率领的先锋部队约有三千人,皆是贼军中的精锐。”

“后续主力,则由他们新投靠的那个神秘军师林车亲自统领,据说此人智计百出,极得张燕信任。军中还有另一员名为白绕的猛将压阵,善于冲锋陷阵。后续主力的总兵力,据这几个探子估计,至少在一万五千人上下!如此算来,此次来犯的黑山贼军,总数将近两万!”

叶章的声音微微有些干涩,两万敌军,这个数字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井陉关守军的心头。

“他们此次出兵,打的旗号,也确实是为那个被丁刺史‘所杀’的黄龙军渠帅张牛角报仇。据说,军中那些原黄龙军的人马,因为这个由头,情绪激动,复仇心切,整体士气颇为高涨。”

叶章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手指点在记录的末尾,“最关键的是,将军!我们运气不错,从一个级别稍高、知道内情较多的探子口中,撬出了他们先锋部队——也就是眭固那三千人,后续一批粮草辎重队的大致行进路线,以及预计通过山谷的时间!”

陈卫接过审讯记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近两万敌军,数倍于己,士气还颇为高涨……硬碰硬地死守,井陉关虽然险要,但恐怕也难以持久,伤亡必然惨重。必须想办法,打破敌人的进攻节奏,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甚至创造反击的机会!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身前的案几,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各种可能的应对方案。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片刻之后,陈卫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目光灼灼地看向叶章:

“叶章!井陉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固若金汤,这不假!但是,黑山贼此次倾巢而来,近两万人马,数倍于我!若让他们从容抵达关下,站稳脚跟,然后全力猛攻,我军纵能凭借地利坚守一时,但伤亡也必然极其惨重。如此消耗下来,恐怕难以持久!”

他霍然站起身,走到那张简陋的地图前,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井陉关前方的一片标示着崎岖山地的区域。

“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敌军远道而来,又是如此庞大的队伍,粮草辎重便是他们的命脉!与其坐等敌军主力抵达,将我关城团团围住,陷入苦战,不如我们……先发制人,主动出击,狠狠地打他一下,先挫其锐气!”

陈卫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声音中充满了决断力:

“我意,趁着贼军先锋眭固率领的三千人尚未抵达关前,其后续主力也尚在行军途中,未能形成合力之际,我们立刻调拨关中所有可用的骑兵,以及部分步战精锐,凑出一支精干的突击部队!由你我二人之一亲自率领,携带火种硫磺,秘密出关,连夜奔袭!就按照刚才那探子招供的路线,绕道潜行,埋伏在他们粮草辎重队必经的山谷隘口,发动一场出其不意的奇袭!”

他握紧了拳头,语气斩钉截铁:“一把火!将他们的粮草烧个精光!断其前锋补给!如此一来,眭固那三千先锋必然军心浮动,甚至可能不战自乱!也能极大地打击后续主力的士气,迟滞他们的进军速度!这样,方能为我们后续坚守井陉关,争取到更多宝贵的时间,甚至……可能逼迫他们知难而退!”

叶章听完陈卫这番大胆而果决的计划,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瞬间被点燃!他原本还在为敌众我寡的局面而忧心忡忡,此刻听到主将这出其不意、首击要害的计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闪烁着兴奋与钦佩的光芒。

“将军此计……嘿,可真是……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