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攥着纸笺穿过丹城的夜市时，灯笼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夜市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焦香，卖糖葫芦的老汉正扯着嗓子吆喝，可这些热闹都像隔了层毛玻璃，他的耳中只有自己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一下，两下，与怀中的纸笺共振。
纸笺上的狂草还带着墨香，是黑七的笔迹。
三年前流放途中，那老乞丐裹着破棉袄蹲在囚车旁，用半块烤红薯换他讲《丹经》，酒葫芦里的烧刀子呛得他首咳嗽，却说“小友这手辨药功夫，该在丹鼎前发光，不该烂在流放路上”。
后来老乞丐说要去南边寻“续命草”，再见面时，竟是用这种方式。
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声时，林玄拐进了旧巷。
青石板缝里的青苔被夜露浸得滑腻，他贴着斑驳的砖墙走，听见自己的呼吸在巷子里撞出回音。
转角处的老槐树虬结的枝桠扫过他肩头，月光从叶缝漏下，照见墙根蜷着个佝偻的身影，酒葫芦挂在腰间，铜皮被磨得发亮，正是黑七那只。
“小友。”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
黑七抬起头，林玄这才看清他的脸：左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右眼蒙着块褪色的黑布，露出的左眼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让你久等了。”
林玄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间的丹炉上。
这动作很轻，黑七却笑了：“当年你给我治刀伤时，也是这样绷着背，怕我疼得掀翻药碗。”
他掀起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看，这道伤是你用二品生肌散治好的，连幽冥子的毒都没烂穿它。”
林玄的手指松了松。
三年前他在囚车里替黑七治伤时，确实用了生平第一炉二品丹，当时老乞丐疼得咬破了半块青砖，却还笑着说“小友这丹，比我当年在天机阁喝的补元汤强十倍”。
“我不是叛徒。”
黑七突然抓住林玄的手腕，掌心滚烫得惊人，“三年前幽冥子让我去杀个采药童，用童儿的心血炼‘往生丹’。我不肯，他就派影卫追杀。我在乱葬岗吞了假死丹，等他们走了才爬出来……”
他的喉结滚动，“这三年我躲在丹城地下排水道，白天捡药渣，夜里翻丹盟的旧卷宗。天机阁的人早混进丹盟了，他们用邪丹换资源，用丹师的手染血！”
林玄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考核时陆云舟丹炉里的“毒焰引”，那是邪道丹方里才有的引火符，专门用来催化毒药。
原来不是巧合。
“这是证据。”
黑七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卷泛黄的绢帛，“丹盟三长老每月十五亥时，会在城西破庙和天机阁的‘鬼面使’交易。上个月我偷听到他们说，要在丹尊寿宴上……”
他突然顿住，侧耳听了听巷外的动静。
夜风卷起一片枯叶，擦着林玄的耳尖飞过。
他闻到了熟悉的银器冷香，是姬红绫的银鞭。
“唰！”
寒光破空而来，姬红绫的身影从屋檐跃下，银鞭如灵蛇缠住黑七的手腕。
她腰间的丹盟密令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林玄，你可知他是天机阁通缉的叛徒？私通要犯，按丹盟律当废去修为！”
黑七被扯得踉跄，却死死护着怀里的绢帛：“姬监察使，你查过三长老的丹方吗？他炼的‘驻颜丹’里掺了婴骨粉！”
姬红绫的银鞭骤然收紧，黑七的手腕立刻渗出血珠。
她转头看向林玄，眉峰紧蹙：“你明知他是逃犯，为何还要来？”
林玄将绢帛递过去，指尖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因为他说的，和我在考核时发现的毒焰引，对得上。”
姬红绫的指尖拂过绢帛上的字迹，瞳孔猛地一缩。
林玄看见她的喉结动了动，银鞭的力道松了些：“这上面记着近三年丹盟流失的珍稀药材，还有……”
她突然攥紧绢帛，“三长老的孙子在天机阁当外门执事？”
黑七喘着气笑了：“现在信了？我蹲在排水道听他们说话，连鬼面使的声音都记下来了，是个哑嗓子，说话带陇右口音。”
姬红绫的银鞭“啪”地收进袖中。
她转身时，发尾扫过林玄的鼻尖，带着淡淡龙涎香：“跟我去见丹尊。”
走到巷口又顿住，侧头看他，“你若想走得更远，就得学会站在更高处看棋局。”
月光落在她的银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林玄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耳中还响着她的话。
风突然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旋，他这才发现黑七不知何时又蹲回墙根，酒葫芦在脚边滚了半圈，“小友，你信我？”
“信。”林玄弯腰捡起酒葫芦，塞进黑七怀里，“但我得先做件事。”
他摸出怀里的二品丹师徽章，在掌心转了转。
丹盟的飞檐在夜空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像头蛰伏的巨兽。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这一次，是西更。
林玄回到住处时，月光正爬上窗棂。
他打开木箱，将换洗衣物和常用药瓶往里塞，动作又快又轻。
当他把那卷绢帛小心裹进油皮纸时，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
“咚——”
城门关闭的铜锣声从东边传来。
林玄系紧包裹，推开窗。
晚风卷着露水扑在脸上，他望着丹盟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喃喃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