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滴答滴答

2025-08-22 2704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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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门无声合拢,将外界彻底隔绝。顶级公寓的隔音效果极佳,连中央空调低微的送风声都几不可闻。绝对的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宽敞得近乎空旷的房间。

只有输液管里,透明液体滴落的声响。

滴答。

滴答。

规律、清晰、冰冷。像某种倒计时,敲打在白济娜紧绷的神经上。

她依旧站在几步开外,如同一尊凝固的冰雕。灯光从高处洒落,在她冷艳却苍白的脸上切割出深邃的阴影。卧室角落,那台显示着车辰旭基本生命体征的便携监护仪,发出极其微弱的光和规律的电子音,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床上,车辰旭无知无觉地沉睡着。昂贵的丝绒面料衬得他脸色愈发灰败。退热贴覆盖着的额头,遮住了部分散落的黑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闭着,敛去了所有锋芒。手臂上的留置针连接着透明的输液管,药液正缓慢地注入他滚烫的血管。他呼吸依旧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鼻音,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曾完全舒展,仿佛仍在与无形的痛苦搏斗。

白济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封的眸子里,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在死寂中酝酿得更加汹涌。肩上、颈侧、腰间……那些被他滚烫的额头虚靠过、被他灼热的呼吸喷拂过、被他虚环的手臂短暂触碰过的地方,此刻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烙印过,传来一阵阵迟来的、滚烫的幻痛。更清晰的是耳边——那低沉沙哑、带着浓重鼻音和滚烫气息,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

“…?? ?? ??…”

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她冰层覆盖的心湖深处,搅起惊涛骇浪!他那极致脆弱却依旧不失优雅的姿态,那不顾一切倾覆而来的依赖,那在意识边缘用母语本能倾诉的、毫无伪装的思念……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网,将她牢牢困住,无处可逃。

愤怒?有。他凭什么如此闯入她的领地,打乱她的平静?

厌烦?有。他像个巨大的麻烦,病恹恹地躺在她的床上。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强行撕开伪装的恐慌,以及一种……被如此惨烈、如此真实的思念所击中的、灵魂深处的悸动和酸楚。那份“七年”的重量,第一次如此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他口中的“没走出来过”,不再是轻飘飘的宣告,而是用一场高烧、一个虚弱的拥抱、一句灵魂深处的呐喊,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烦躁地移开目光,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却显得无比遥远和冰冷。她试图用这冰冷的夜景冷却内心的燥热,但收效甚微。

时间在滴答声中缓慢流逝。白济娜强迫自己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拿起之前未看完的报告。然而,纸上的字迹如同游动的蝌蚪,根本无法入脑。她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被那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以及沙发上那粗重的呼吸声牵引过去。

监护仪上的体温数字缓慢下降:39.5℃… 39.2℃… 药效开始起作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沙发上的车辰旭忽然不安地动了一下。他无意识地侧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呻吟,眉头锁得更紧,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

白济娜的心瞬间提起!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却又强迫自己停在原地。她不是医生,过去只会添乱。

车辰旭的呓语似乎清晰了一点,依旧是破碎,带着深重的痛苦和无法排解的郁结:

“…???…” (对不起…)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敲在白济娜心上。对不起?他在对谁说?七年前?还是现在?

紧接着,他仿佛在梦中挣扎,身体微微抽搐,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 ????…” (拜托…不要走…)

这句“不要走”,比之前的“好想你”更首白地指向了某种分离的创伤,带着孩童般的无助。

白济娜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她看着他即使在药物作用下、在昏迷中依然无法摆脱的痛苦,看着他苍白脆弱的脸庞上流露出的深重哀伤,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她!她一首以为自己是七年前变故的受害者,被抛弃、被疏离的一方。可眼前这个强大男人在病痛中流露出的痛苦和卑微的哀求,让她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或许,那场分离,对她和他而言,都是被撕开的伤口?他口中的“没走出来”,并非虚言?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积郁多年的某种怨怼和冰冷的自持。

就在这时,车辰旭的呼吸骤然变得更加急促,额头渗出新的冷汗,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似乎体温又有反复的迹象!

白济娜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她快步走到沙发边,拿起陈医生留下的电子体温计,对着他贴着退热贴的额头按下按钮。

39.0℃。虽然降了,但依旧在高位。

她立刻拿起新的退热贴,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小心地替换掉他额上那张己经不够冰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惊人的热度让她心头一颤。接着,她拿起旁边用温水浸湿的软毛巾,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动作极其生疏甚至有些僵硬地,轻轻擦拭他脸颊和颈侧渗出的冷汗。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了他。

或许是冰凉的退热贴和温软的毛巾擦拭带来了舒适感,车辰旭紧锁的眉头竟真的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缓。他无意识地微微侧头,干燥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擦过白济娜拿着毛巾的手背。

那轻微而滚烫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白济娜的手臂!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心脏狂跳不止!冰封的脸颊上,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她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背,又看看沙发上似乎陷入更深沉睡的男人,冰封的眸子里,最后一道坚固的防线,在笨拙的照料、梦中的呓语和那意外的触碰中,轰然倒塌,露出了底下从未示人的、柔软而慌乱的底色。

她不再回到远处的床,而是就着仓旁的地毯,缓缓坐了下来。背靠着床底座,距离他垂下的手很近。

寂静重新笼罩。滴答声依旧。监护仪的光微弱地闪烁。

白济娜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目光落在不远处虚空的一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那句梦中的“???”和“?? ????”,连同那滚烫的“???. ?? ?? ??…”,在她心头反复交织、回荡。

狐狸倒下了,却用病痛、呓语、和一个意外的触碰,彻底瓦解了堡垒的根基。猎人看似昏迷,却己在猎物的心防上,刻下了最深、最痛的印记。白济娜守着这片寂静的战场,第一次清晰地看到,横亘七年的冰山消融后,露出的是一片怎样复杂而陌生的荒原。而那只沉睡的狐狸,正安静地躺在荒原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