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捏着胡须的手指微微发颤,范森西瞧着他紧锁的眉头,忽然一拍大腿:“先生,王二虽不敢当面指证,却未必不能让他在众人面前露馅。”
他说着又凑近到孔乙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孔乙己听罢眼中的愁云终于渐渐散去,最后重重一点头:“此法虽险,却值得一试。”
三日后,咸亨酒店比往日热闹了数倍。范森西特意托周二毛传话,说孔乙己要当众查验所有抄本,还自己一个清白。镇上的雇主、短衣帮,甚至连许久不出门的老秀才都拄着拐杖来了,挤在柜台内外,等着看这场好戏。
刘秀才来得最晚,穿着簇新的宝蓝色长衫,摇着折扇,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仆,进门就冷笑:“孔乙己,你这是穷途末路,还想靠耍些花招蒙混过关?”
孔乙己端坐柜台前,桌上摆着一摞摞抄本,每本都贴着雇主的标记。他没理会刘秀才,只是朗声道:“今日请各位来,不是要辩白,是想让大家亲眼看看,我孔乙己的抄本究竟有没有篡改。”
他随手拿起一本《金刚经》,“这是观音庵师太的抄本,师太可在此?”
人群里挤出个灰衣老尼,合十道:“贫尼在此。孔先生的抄本贫尼每日诵读,字字与原本无异。”
刘秀才立刻反驳:“师太慈悲,怕是被他蒙蔽了!”
“那这本呢?”孔乙己又拿起一本账册,“这是张记米行的流水账,张掌柜前日亲自比对过,可有差错?”
张掌柜从人群里站出来,摸着山羊胡道:“账目倒是分毫不差,只是……”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喧哗打断。只见范森西领着醉醺醺的王二走了进来,王二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脚步虚浮:“小范兄弟,你说的好酒呢?要是骗我,我可饶不了你!”
范森西扶着他,故意大声说:“王二哥别急,好酒管够。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那说刘秀才给了你好处,让你散播孔先生的谣言,这事是真的吗?”
王二一听,酒意醒了大半,瞥见站在一旁的刘秀才,脸“唰”地白了:“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范森西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在酒馆喝得酩酊大醉,说刘秀才教你怎么添油加醋,还说‘孔乙己那酸丁,也配抢秀才老爷的饭碗’,这些话忘了?”
周围的人“哗”地炸开了锅,目光齐刷刷投向刘秀才。刘秀才脸色铁青,指着王二骂道:“你这泼皮,竟敢污蔑本秀才!来人,给我打!”
家仆刚要上前,却被几个雇主拦住。王二被刘秀才的气势吓得一哆嗦,转身就要跑,范森西一把拉住他:“王二哥,你怕什么?刘秀才若没做亏心事,怎会动怒?你收了他的好处,替他传话,如今却要被他灭口,这理儿说不过去吧?”
这话戳中了王二的软肋。他想起刘秀才当初许诺的一百个铜板,最后却只给了五十文,顿时红了眼。
他挣脱范森西的手,冲到刘秀才面前:“你凭什么打我?那谣言就是你让我传的!你说孔乙己抄书抢了你的生意,还说要让他在鲁镇待不下去!”
“你给我的那五十个铜板子,现在还在我家炕洞里藏着!”
王二一把抢过桌上的那个酒葫芦,猛灌一口,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
人群彻底沸腾了。张掌柜第一个站出来:“我说孔先生不像做假的人,原来是刘秀才在背后搞鬼!”
短衣帮里也有人喊:“怪不得我家娃说孔先生教字认真,都是你这酸秀才坏人家名声!”
刘秀才气的浑身发抖,指着王二说不出话。他身后的家仆见势不妙,悄悄溜了,连看热闹的老秀才都摇着头叹道:“斯文败类,斯文败类啊!”
孔乙己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秀才身上:“刘兄,读书人的脸,不是靠踩别人抬起来的。”
“我孔乙己虽穷,却以‘信’字为重。这些抄本,各位若还有疑虑,可随时拿去比对。”
他拿起一本抄本,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一些个前些时日到孔乙己家中找他麻烦的雇主纷纷上前道歉,还说以后有抄书的活计肯定还找他孔乙己。连领走孩子的短衣帮家长也红着脸来求情:“孔先生,是我们糊涂,您还肯教娃们认字不?”
孔乙己看向范森西,而范森西此时也刚好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笑:“只要娃们还愿意学,我这院门永远敞开。”
范森西扶着孔乙己往外走时,夕阳正斜照在咸亨酒店的幌子上。
王二还在跟人吹嘘自己如何“揭穿”刘秀才,刘秀才则像只斗败的公鸡,缩在角落任由众人指点。
“先生,这下咱们的生意该回来了。”范森西笑道。
孔乙己捋着胡须,叹了口气:“回来的何止是生意。”
“还有我们作为读书人该有的体面。”孔乙己又补充的说道。
范森西听着孔乙己的话,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语言能杀人的年代,人们对于名声看的的确重要,而这些个迂腐的读书人,对于读书人的体面好像看的更加的重要。
如果不是范老爹带着范森西敲响了孔乙己的院门,只怕现在的他还放不下面子去为富人家抄书,日子只会愈发的穷困潦倒,终会走上偷书,不...应该说是‘借书’的道路,最终只能被打断双腿,死于一个没人知晓风雪夜。
“先生,读书人的体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先生你现在帮人抄书写信,去咸亨酒馆可都能点上荤菜了。”
日子逐渐的变好,孔乙己到咸亨酒店的时候经常会带着范森西。只是范森西实在不爱黄酒,每次也就是蹭些吃食。
“重要的,我们读书人这一辈子啊,最重要的就是读书人的体面,你看刘秀才今日身败名裂,只怕以后他在这孔镇也要完了,那些学堂里的学生指定会被父母领回家去。”
孔乙己说着又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伤感的神色。
“你别看先生现在的生活好了,其实先生的心里一首不痛快,那些个读书人都瞧不起你先生我,背地里说我低贱,教你们这些短帮工的孩子,还为你们代写家书...或许先生我啊,早己经没了读书人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