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五年，腊月二十西
今天要祭灶，鲁镇的家家户户都要烧灶糖，麦芽糖的甜香混着松柴的烟火气，在巷子里漫开来。孩子们舔着粘在嘴角的灶糖，大人们把祭灶剩下的糖渣埋进炭盆，让甜味随着热气钻进屋里每个角落。这时候的鲁镇，连风里都裹着三分暖。
腊月二十六
鲁镇的天空飘起了雪，天气自然也要比以往更加寒冷。
要说这时候人们的取暖方式倒也简单。寻常百姓家多是泥砌的柴灶，白天烧饭时让灶膛余温烘着厨房，晚上就把灶门里的热灰扒进陶钵，裹上破棉袄塞进被窝。而像丁举人这样的富贵人家自然是在卧室烧着炭盆取暖。
咸亨酒店的里间总烧着只黄铜炭盆，穿长衫的主顾们拢着袖子围坐，炭块烧得通红，映得八仙桌上的锡酒壶泛着暖光。
掌柜的每日天未亮就起身，用铁箸挑开炭盆里的灰烬，添上几块新炭，这些都是从绍兴府运来的乌桕炭，烧起来火旺，烟却少，一块能焐大半个时辰。
而穿短衫的酒客自然没福气沾这炭火，只能凑在门口的铁炉边，炉上煨着的黄酒坛子冒热气，把手背熏得发麻，也算偷来几分暖。
店外的寒风裹着雪沫子，斜斜地打在咸亨酒店的乌木柜台上。
掌柜正用抹布蘸着烧酒擦那些青花碗，碗沿积着的油垢在热气里慢慢化开，散出一股混杂着茴香豆与糟肉的味道。
“这狗日的天气怎么就下起了雪，不知道有多少人又熬不过这个冬天喽。”
一名短衣帮的往嘴里灌了口热酒，呼出的白气立刻混进檐下悬挂的腊肉里。柜台后的掌柜听着这些话，却是头都没抬一下，手上动作飞快，桌上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咸亨酒店在腊月里总是格外热闹。有不少穿长衫的主顾踩着薄雪来打酒，袖口沾着的梅花香粉落在台阶上，转眼就被穿短衫的脚底板碾成泥。
王八手里揣着刚讨来的三个铜板，缩着脖子往炉边凑，炉上煨着的黄酒咕嘟冒泡，单是闻着酒香，他都有些醉了。
“要我说，这年关就是催命符。”
王八也是镇上的泼皮之一，听人说他是王二远房的表弟，原先王二还活着时他还能跟着作威作福，偶尔沾点儿荤腥，如今却只能在镇上乞讨为生。
如今的他占据了原本属于王二的那间破旧茅草屋，只是不知道单靠着那间西处漏风的屋子能不能让他安稳的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去去去，不喝酒就快些出去。”
掌柜的对着王八摆着手，有些不耐烦的示意他快些出去。咸亨酒楼虽然招待他们这些个底层人，但也不是做慈善的，自然不能让他们白白在店里蹭火炉。
“掌柜的，给我来一碗一文的劣酒就成。”
王八说着，就把手中的三枚大钱里的一枚放在了柜台上。
......
除夕前一日，咸亨酒店的伙计正往门框上贴春联，红纸被风吹得猎猎响，墨汁里掺了酒糟，写出来的“福”字仿佛都带着股微醺的暖意。
“掌柜的，这位孔先生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这一手字写的可真是漂亮。”
伙计的手上的春联就是掌柜的请孔乙己写的，不得不承认孔乙己的确写的一手好字，也难怪镇上那么多士绅老爷们找孔乙己来帮忙抄书。
“呦呵，你小子斗大字不识一个，也能看出来孔先生的字写的好了？”
掌柜的气笑道。
“我虽然不会欣赏，但上午我悄悄去咱们对面的酒楼门口看过，他们贴的春联上写的字明显不如咱们这上面的字好看嘛！”
周姓伙计开口解释道。
“那是，掌柜的我的眼光能差了？对面的虽然找刘秀才帮忙写的对联，但像刘秀才那样心术不正的人如何能写的好字？”
掌柜的听见了伙计的话，内心自然还是高兴的，做生意的谁不想事事压同行一头。
等到小伙计贴完了春联，掌柜的又从钱柜里摸出五颗铜板交给小伙计。
“去买串鞭炮，大年初一早点放。”
......
除夕这天的雪下得绵密。咸亨酒店的门刚卸下门板，就见泼皮王八裹着件露出棉絮的破棉袄进来，手里挥着根燃着的线香。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他的辫子上沾着雪，在热酒气里慢慢融化成水，顺着那破旧的棉衣往下淌。
像王八这样的穷汉，连柴草都凑不齐，只能把别人丢弃的稻壳抱回家去，在屋子的床上将这些稻壳堆搂成窝，缩着身子取暖。他那露着棉絮的破棉袄里，还塞着捡来的干稻草，虽挡不住穿骨的寒风，却能留住些微体温。
王八的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从米铺讨来的糠麸饼，揣在怀里，倒还有些温热。
马上要过年了，孔乙己也给范森西放了假，还拿出五百文钱交给他，算是他这一年的学徒工资。
这五百文对于范森西来说，着实己经不少了，现在的他衣食住行全由孔乙己负责，这五百个铜板就是这一年的纯收入，只怕老爹辛辛苦苦的做一年的短工也很难攒下五百文。
范森西拿着钱，也想着到镇上办点儿年货，毕竟这一年回家的次数很少，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如今己经有能力自力更生，给老爹买点儿年货也是理所应当。
范森西在镇上买了五两猪肉，又买了两块豆腐，还买了一些年糕，最后就想着到咸亨酒店给老爹打点儿酒。
范父虽不是一个嗜酒的人，但范森西觉得过年还是要喝一点儿酒，才显得有些年味儿。
走进咸亨酒店，范森西就看见了蹲在火炉旁的王八。
他记得那次王二在咸亨酒楼喝酒的时候，身边就有这个王八。王二告发刘秀才的时候，这王八就躲在人群里，他也是前些时日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个王八是王二的远房表弟。
如今看来，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个王八报复丁举人和那刘秀才。
只不过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毕竟在这个底层人命比草贱的时代，很多底层人如如同行尸走肉，根本没有良心的，说不定如今这王八还在为能占据王二的茅草屋而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