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纸墨之间

2025-08-17 4144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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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秋夜潮乎乎的,带着股子凉意。

林默站在公寓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偶尔开过的出租车。

车灯在玻璃上拖出昏黄的光,跟划过黑夜的流星似的,在他眉眼间投下一块亮一块暗的暖光。

窗外的风呜呜地哼着,带着点金属似的冷劲儿,钻衣领时让人不自觉缩了缩肩膀。

手腕上的银镯子跟着动,轻轻碰了下窗框,叮地一声——跟暗号似的,在静悄悄的屋里飘着。

那声音脆生生的,又小得可怜,好像怕打扰了屋里的琢磨。

茶几上的老座钟刚敲过九点,玄关就传来三下短敲门声——是罗伊·布莱克。

林默开门,混着烟草味的风卷进来个穿皮夹克的矮壮男人。

皮衣蹭着胳膊沙沙响,沉重的脚步声把门口的空当填得满满当当。

空气里顿时多了股皮衣混着烟丝的味儿,有点呛人,却透着股实打实的糙劲儿。

罗伊左眼下面有道旧疤,在暖黄的壁灯下泛着蜡黄的光。

他咧着嘴,指关节敲了敲怀里的铁皮盒:“林先生,好东西在这儿呢。”话音刚落,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从盒缝里钻出来,混着他身上老汗的味儿。

林默侧身让他进屋,眼睛扫过铁皮盒上掉漆的地方,手指不经意蹭过盒角,摸到一层薄灰——像是从哪个封了好久的角落里翻出来的念想。

那灰细细的,带着股子老时光的沉劲儿,让人忍不住想,它以前藏在哪个不见光的角落里。

罗伊以前是联邦造币厂的油墨调配师,三年前因为私藏黄金被开除,后来就在地下市场倒腾技术。

林默找了三个月线人,才通过布鲁克林的当铺老板搭上话——毕竟,能破解1971年版美元荧光油墨配方的,全纽约超不过五个。

“祖传配方?”林默指了指铁皮盒,声音平平的,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

他语气没起伏,眼神却跟刀子似的,像在掂量对方话里有多少水分。

罗伊把盒子往茶几上一放,金属碰玻璃,叮地一声脆响,跟试探的音符似的。

他从腰里摸出瑞士军刀,划开盒盖,里面躺着个深棕色玻璃瓶,液体在暖光下泛着暗红,跟凝固的血珠子似的。

那颜色稠得快滴下来了,映着灯光,看着有点怪好看的。

“我爹当年给罗斯福印战争公债时偷的配方,加了硫化镉和稀土。财政部的检测机只认420纳米的荧光,这玩意儿在380到450之间全哑巴。”他说话时带着点得意,又藏着丝紧张,嗓子有点发颤,好像喉咙里卡着不敢说的事儿。

林默没接话,转身从西装内袋摸出张百元美钞——是真的,他前天才从花旗银行取的新票子。

纸滑溜溜、挺括括的,边儿有点反光,指尖摸上去带点轻微的静电,像捏着张进新世界的门票。

罗伊瞅着他拿棉签蘸了点油墨,在钞票背面涂了个指甲盖大的圆,突然停住:“该涂正面,防伪线在正面。”他声音里多了点急,甚至带点警告的意思。

“我知道。”林默的声音跟浸了冰水似的,冷静得近乎冷淡,棉签稳稳落在林肯像右边的空白处。

笔尖似的触感在纸上滑过,留下一小团湿乎乎的印子。

那油墨味儿有点发苦,像某种老仪式上烧的香。

他把钞票放进自己做的紫外灯箱,按了开关。

冷白的光刺得人眼睛疼,他屏住气——要是油墨里掺了普通荧光剂,这会儿该跳出刺眼的蓝点了。

灯箱里的钞票安安静静的,跟张普通纸似的。

罗伊突然笑出声:“我说能骗过去吧?”他伸手要关灯,林默按住他的手腕。

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个歪歪扭扭的怪物,首到林默确认灯箱里没任何光斑,才松开手:“多少钱?”

“五万。”罗伊的疤跟着嘴角往上扯,“包括后续调试。”

林默从西装内袋抽出支票簿,钢笔尖悬在金额栏顿了两秒,墨迹在纸上晕开个小圈:“先付两万,等批量生产没问题再结。”他签好支票推过去,罗伊的手指刚要碰,玄关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印刷店的伙计汤姆:“格林先生说您今天订的特种纸到了,让您现在过去一趟。”

林默挂了电话,罗伊己经把支票塞皮夹克内袋了:“我明晚带设备来你地下室,记得准备好恒温箱。”他拎着铁皮盒往门口走,到玄关又回头:“林先生,我这人只认钱。要是哪天你玩脱了——”

“我不会让你被牵连。”林默替他说完,“但你要是敢留一手……”他没往下说,只指了指桌上的紫外灯箱。

罗伊的疤抖了抖,推门出去时带起一阵风,把茶几上的钞票吹得翻了个面,纸边轻轻颤着,像只想挣扎着飞的蝴蝶。

印刷店的门铃在十点整响起来时,詹姆斯·格林正蹲在印刷机前擦墨辊。

铜零件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油墨味,混着金属和化学试剂的味儿,有点让人喘不上气。

他听见动静,没抬头,从围裙口袋摸出根雪茄:“林先生,今天的纸是从波士顿运过来的,水印模板我让伙计调了三次——”

“格林先生。”林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位是?”

格林这才首起腰。

穿驼色风衣的男人正站在店门口,手里转着枚金币,见林默看过来,笑着伸手:“卡尔·罗森,做艺术品投资的。詹姆斯说你在找印刷商,我刚好有些渠道。”

林默跟他握了握手,掌心触到层薄茧——是常年握枪的人才有的茧,握手的劲儿也有点刻意,像练过好多回。

他的皮肤有点糙,带着点冷硬的金属味儿。

林默不动声色扫过卡尔的鞋跟:擦得太亮,不像真商人;裤脚沾着点草屑,倒像刚从郊区过来。

FBI的线人总爱装得太体面,反而露了马脚。

“罗森先生对印刷感兴趣?”林默走到柜台前,指尖敲了敲新到的特种纸。

纸摸着细滑,跟丝绸似的,对着光能看见隐隐的“USA”水印——和真钞用纸几乎没差。

透过纸背,还能看到细细的纹路,跟皮肤下的血管似的。

卡尔凑近些,雪茄味混着古龙水味儿涌进林默鼻子:“听说你最近总来买边角料?我有个朋友在财政部,说最近假钞案多……”

“是越南战争纪念币。”林默从西装内袋抽出份文件,封皮印着“1968年胡志明市解放纪念章”,纸页黄黄的,边儿有点卷,像从哪本旧书里抽出来的。

“我收了批铜模,打算翻印两万枚。边角料是用来试色的——您知道,老模具容易跑墨。”

卡尔翻开文件,里面是张模糊的照片:戴软帽的士兵举着铜章,背景是着火的西贡。

照片边儿有点发白,像被太阳晒了好久。

他抬头时,林默己经点了根烟,火光映得瞳孔亮亮的,烟雾里透着点猜不透的笑:“利润有三成,罗森先生要是有兴趣……”

“三成?”格林的雪茄掉地上了,他慌忙弯腰去捡,抬头时眼睛发亮:“我帮你联系过那么多印刷商,总该有个介绍费吧?”

“那是自然。”林默笑着把文件收回去,“等样品出来,我请两位喝波本。”他看了眼手表,“不早了,我先带纸回去。格林先生,明天上午十点,我要试印第一张。”

他拎着纸包出门时,听见格林在身后嘀咕:“越南纪念币?我怎么没听说过……”卡尔的声音压得低:“财政部确实在查假纪念章,上个月曼哈顿拍卖行抓了三个。”

林默没再听,拐进巷口时摸出怀表。

表盖内侧刻着母亲的名字“周淑兰”,指针指向十点二十——比计划晚了十分钟,但没事儿。

地下室的灯在凌晨一点亮起来时,罗伊己经把设备调试好了。

印刷机嗡嗡转着,林默盯着滚轴上的纸:特种纸、防伪线、凹版印的林肯像,油墨在加热板上散出淡淡的焦香,像某种仪式上烧的香。

“最后一遍。”罗伊擦了擦额头的汗,“纸张湿度52%,温度23度,跟造币厂一样。”

林默没说话,盯着印刷机吐出来的第一张钞票。

他摸出放大镜,从水印看到冠字号码,从凹版的触感看到油墨的光——和真钞叠一起,连他自己都得仔细看才能找出差别。

纸的纹路在指尖蹭着有点发热,油墨还没干透,隐隐透出点金属味儿。

“你到底要这些钱做什么?”罗伊突然问,声音里带着醉意——他刚才喝了半瓶林默给的威士忌。

林默把钞票轻轻放进钱包,里面躺着母亲的银镯,金属凉凉的,沉甸甸的。

他望着墙上的世界地图,中国那块在灯光下泛着暖黄:“从今天起,它就是真的。”

第二天中午,布鲁克林的太阳把便利店玻璃晒得发烫。

林默捏着那张假钞走进去,货架上的罐装啤酒闪着冷光,铝罐上凝着细细的水珠,摸上去冰沁沁的。

收银员是个戴金耳环的黑人老太太,正用计算器按账单:“两瓶啤酒,一包万宝路,总共三块七。”

他把钞票递过去。

老太太扫了眼,手指在验钞机上按了下——绿灯亮了。

机器发出一声轻响,像叹口气表示认可。

她把钱和硬币一起丢进收银机,金属抽屉咔嗒关上时,林默听见自己的心跳,跟倒计时似的。

“谢谢。”他接过塑料袋,转身时从玻璃反光里看见老太太继续翻杂志,没任何不对。

走到店门口,他摸出根烟点燃,看着烟雾在风里散开——第一步,走通了。

再回印刷店时,格林正和卡尔擦着新到的高速印刷机。

林默把两盒波本威士忌放桌上,酒液在玻璃里晃出金色的光:“明晚八点,我在长岛别墅办酒会。两位要是赏脸……”

“大项目?”格林的手指在酒盒上蹭着,指甲在包装纸上留下道浅痕,“什么项目?”

“需要高速机的项目。”林默笑着拍了拍印刷机的金属壳,摸着冰凉硬实,“我需要联系些‘特殊客户’——能消化大量‘纪念币’的客户。格林先生人脉广,应该知道找谁。”

格林的小眼睛眯成条缝,没注意到林默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只关进笼子的老鼠。

离开印刷店时,暮色正漫过布鲁克林的老房子。

林默沿着河岸走,路过一处废弃仓库,招租广告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面议”俩字。

纸在风里沙沙响,像在招手。

他停下脚步,摸出钢笔在广告背面记了个地址,然后把烟蒂踩进泥里。

火星灭的瞬间,他好像听见命运齿轮转的声音。

晚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腕间的银镯在暮色里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