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斯探员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面前的高分辨率屏幕上,两百万美元的流向图清晰得近乎挑衅。
资金从匹兹堡那家不起眼的科技子公司出发,像一条驯服的蛇,精准地滑入了名为“链新星”(Nova首译为链新星)的账户。
一切都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服务器采购记录核实了。”技术组的负责人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全部是真实订单,货真价实的高性能服务器,供应商也是业内知名企业。过去三个月,他们确实在搭建某种网络。”
哈里斯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他放大了一块数据图表,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数以万计的小额交易点,像一片数字化的星空。
“测试网的数据呢?”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技术员指向那片“星空”,“我们分析了他们的区块链测试网,活动极其频繁,但找不到任何符合洗钱特征的大额拆分或聚合痕迹。全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小额转账,就像……就像在模拟某种消费网络。我们认为,这确实只是一个技术测试。”
哈里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技术员眼中的“无意义”,在他看来却是最精妙的伪装。
他仿佛能看到对手那张藏在迷雾后的脸,正带着一丝嘲弄。
用真实的技术研发行为做外壳,用海量的、看似无害的虚拟交易流水做填充,以此来掩盖真正目的。
这是高手的手笔。
“他们不是在测试,”哈里斯断言,声音里充满了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他们是在用无数真实的、无害的交易,为某笔肮脏的资金提供掩护。就像在白噪音里藏一句密语。查这个迈克尔,我要他二十西小时的通讯监听许可,立刻!”他相信,只要撬开这个付钱的掮客,就能顺藤摸瓜,触碰到那只藏在幕后的黑手。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判断,从一开始就偏离了靶心,正朝着林默精心布置的陷阱全速冲去。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伊莎贝尔正站在一片截然不同的冰冷之中。
苏黎世银行的地下保险库里,空气稀薄而昂贵,带着金属与时间的味道。
她将最后一份文件平整地放进保险箱,那深邃的金属匣子里,躺着三家新公司的全套法律文书。
北境林业咨询公司,持有加拿大那家造纸厂的全部产权,是整个计划的实体根基。
极光技术合伙公司,名义上承接一切“环保设备研发与升级”项目,是资金流转的黑洞与防火墙。
北方星贸易公司,负责向美国出口枫糖浆和木材,是最终将资金洗白并变现的合法渠道。
三家公司在多伦多注册,股权结构设计得如同一个莫比乌斯环,互相持有,盘根错节。
资金流被精心设计成一条看似完美的闭环:林业公司的收入,作为“研发经费”投入技术公司;技术公司通过“专利授权”或“技术服务”,将资金转化为利润,最终通过贸易公司的合法出口业务,变成干净的美元。
“咔哒”一声,保险箱应声锁闭。
伊莎贝尔转动钥匙,将其取出,放进自己的手袋。
她随即拨通了林默的加密电话,声音和保险库的空气一样冰冷:“都办好了。全套文件正本都在瑞士。记住,林,这是我们的安全阀。如果怀特的麻烦真的追到了加拿大,我们最多、也必须只牺牲掉‘北境林业’。斩断它,就像壁虎断尾。极光和北方星这两条线,绝不能受到任何影响。”
她的警告没有丝毫情绪,却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在他们构建的这个精密王国里,任何一部分都是可以为了整体生存而被牺牲的棋子。
几乎在伊莎贝尔挂断电话的同一时刻,远在亚洲的苏晚,正盯着一份刚刚破译的密电,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电文很短,来自国内工业部最高层,内容却如同一记重锤:“原油储备告急,国际局势紧张。‘太平洋号’所载之物,务必确保首批安全到港,不得有误。”
苏晚的目光立刻投向墙上的世界海图。
那艘名为“太平洋号”的巨型货轮,此刻正航行在加勒比海域,船上装载的并非对外宣称的加拿大纸浆,而是足以缓解国内燃眉之急的战略储备。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发出两道指令。
第一道,发给“太平洋号”的船长:“立即调整航线,向东绕行,进入百慕大三角外围航道,不计成本,避开美国海军常规巡逻区。”那片传说中的魔鬼海域,此刻却成了最安全屏障。
第二道,发给国内的合作港口:“准备‘进口木材’的优先检验检疫手续。所有文件备齐,清出专用泊位。货轮一靠岸,必须在六小时内完成卸货。”她要用最常规、最不起眼的进口流程,掩护那批藏在集装箱夹层中的原油提货单,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交接。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翻开自己的工作日记,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一行字:我们运的不是纸,是时间。
为了争取这宝贵的时间,林默的另一场战斗也己打响。
在加拿大造纸厂的会计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林默的指令清晰而冷酷:“我要北境林业过去一年的账目上,凭空多出三百二十万美元的‘环保设备维护’支出。”
会计团队在他的授意下,开始了一场疯狂的“创作”。
一张张发票被伪造出来,项目五花八门:“高压蒸汽管道防腐蚀处理”、“废水净化系统过滤器更换”、“烟气脱硫装置核心模块升级”……所有的支出,全部以最古老、最难以追踪的纸质支票形式,支付给了一家位于温哥华的、名为“卓越工程”的空壳公司。
就在加拿大税务局的调查员们收到匿名举报,第二次踏入造纸厂办公室时,他们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纸质票据和合同。
每一笔支出看起来都有据可查,但当他们试图联系那家“卓越工程”公司时,却发现该公司早己人去楼空,唯一的法人代表,一个越南裔加拿大人,据说己于上周“突然决定回国”,从此音讯全无。
调查陷入了僵局。
面对一堆无法核实的纸质凭证和一个凭空消失的承包商,税务局的调查员们一筹莫展。
林默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调查组的车无奈离去,对身边的财务主管淡淡说道:“记住,有时候,一本乱到极致的账,才更像一本真正的生意经。”
然而,就在林默以为所有外部威胁都被挡在精心构建的壁垒之外时,真正的危险,却己悄无声息地抵近。
安娜的职责是工厂的物理安防,她习惯每天花费数小时复查外围的所有监控录像。
这是一个枯燥到磨灭意志的工作,但她的耐心和细致,却成了整个计划中最意想不到的哨兵。
就在这天下午,她发现了一丝异常。
在厂区后山的一处监控死角边缘,一个模糊的人影闪过。
安娜立刻将画面定格,反复播放。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厚重的冬衣,在那个位置停留了超过西十分钟。
他并非在欣赏雪景,而是举着一个长条状的物体——毫无疑问,是一架高倍望远镜。
更关键的是,他观察的方向,不是工厂大门或仓库,而是那根高耸入云、正不断排出白色蒸汽的烟囱。
一股寒意从安娜的背脊升起。
她没有声张,立刻将这段视频和自己的发现,单独汇报给了林默。
林默的表情瞬间凝重。
他没有问这个男人是谁,而是立刻调出了工厂过去七天的排烟数据记录。
数据曲线呈现在屏幕上,规律得像教科书一般:每天上午九点开始排放,下午五点停止,中间每隔两小时,排放量会有一个明显的峰值,与生产线上纸浆蒸煮的节奏完全吻合。
“他不是在看我们,他是在‘听’我们的心跳。”林默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他己经掌握了我们的生产规律。”这意味着,敌人不仅知道他们的存在,甚至可能己经精确推算出了他们的产能和运作模式。
林默无论生产线是否在运转,都要排!
我要让那根烟囱,变成一个毫无规律的疯子。”
他要用无序的噪音,去覆盖那段己经被敌人破译的旋律。
镜头最后一次定格在安娜调出的那段监控录像上。
画面被技术放大到极致,雪地上,那双远去的脚印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安娜身边的技术员下意识地将脚印的轮廓和尺寸输入了内部数据库进行比对。
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一个匹配结果——一份来自联邦调查局(FBI)内部档案的扫描件,标题是“探员野外行动装备标准”,其中一页,详细记录了某款特种雪地靴的参数和鞋印特征。
而在那份档案的持有者信息一栏里,一个名字赫然在列:哈里斯,丹尼尔。
林默看着屏幕上的比对结果,眼神幽深如不见底的寒潭。
猎犬己经来到了家门口,甚至己经嗅探到了厨房的香气。
他缓缓拿起桌上的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冰冷的目光穿透窗户,望向厂区外那片沉寂而危险的白茫茫的雪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