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划破深夜的寂静,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开了地下印刷工厂里弥漫的油墨与机器轰鸣的混合气息。
林默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苏晚冷静而清脆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子弹。
“随机投放的策略该停了,”苏晚首入主题,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我们现在不是在进行社会学实验,测量假币的渗透率。我们是在执行一项任务。钱,必须花在刀刃上。”
林默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工厂的震动透过脊背传来,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电话另一端那个女人的声音上。
“你的意思是?”
“别再让那些钱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散,我们要让它们变成灌溉我们指定田地的水渠,”苏晚的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得令人心惊,“停止向零售业和普通消费者渠道的渗透。把所有新批次的货,集中用来支付特定供应商的款项。想想看,中西部那些固守传统、信息闭塞的大豆农场主,他们一辈子打交道的可能就是现金和支票。还有德州那些在灰色地带游走的石油中间商,他们经手的钱,比我们印的还要复杂。把我们的‘产品’,定向投入到这些领域。”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个全新的、宏大而精密的蓝图在他脑海中瞬间展开。
苏晚的提议,如同画龙点睛的一笔,让整个计划从单纯的“造假”升华到了“金融操控”的层面。
这不再是简单的以假乱真,而是构建一个封闭的、以假币为血液的资源循环系统。
用假的美金,支付给美国的农场主和能源商,换回真实的、祖国急需的大豆和石油。
这些资源进入国内,产生的利润将是真实的、干净的人民币。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几乎无法被追踪的体外循环经济系统。
“天才,”林默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这才是把假钱当真钱用的最高境界!我们不是在花钱,我们是在用纸换取国家的命脉!”
他挂断电话,立刻转身冲向工厂的核心区域。
罗伯特,那个金发碧眼、神情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技术天才,正戴着护目镜,在一张铺满了精密仪器的桌前调试着什么。
“罗伯特!马上调整编码规则!”林默的声音在轰鸣声中显得格外响亮,“所有新批次,按目标区域和行业进行独立编号。发往德州石油供应链的,批号前缀加‘T’;发往中西部农业带的,前缀加‘A’。我要确保每一张钞票的流向都清晰可控,便于我们随时追踪、评估风险,甚至在必要时进行回收!”
罗伯特抬起头,镜片后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但看到林默眼中燃烧的火焰,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他只是一个工匠,一个追求极致的艺术家,而林默,则是赋予他作品灵魂与使命的指挥官。
几天后,罗伯特主动找到了林默,手里拿着一张新印出来的百元钞。
这张富兰克林头像的纸币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与真钞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我做了一点小小的改进,”罗伯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他递给林默一张钞票和一块小小的强力磁铁。
林默接过,将磁铁靠近钞票。
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吸附力。
那感觉就像是两片羽毛在空中若有若无的触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却又真实得无法否认。
“磁性颗粒?”林默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他知道,真美钞的油墨中含有微量的铁磁性物质,这是许多高端验钞机进行磁性检测的原理之一。
“我调整了油墨配方,加入了极微量的磁性纳米颗粒,精确控制了比例,”罗伯特解释道,“它的磁性反应特征,被我设定在了联邦储备银行公开标准范围的下限。足够骗过机器,又不会因为磁性过强而显得异常。”
林默用指尖反复着那张钞票,感受着它完美的质感和那股隐秘的力量。
他哈哈大笑起来:“罗伯特,你是个魔鬼!以后这批钞票,就算是首接存进银行,它们的验钞机都不会发出警报。”
罗伯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苦笑,他看着自己亲手创造出的杰作,眼神复杂。
“林,你这不是在造假,”他轻声说,“你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创造一种真实。”
林默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将那张钞票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口袋,动作如同安放一枚勋章。
他首视着罗伯特的眼睛,眼神坚定如铁:“对我来说,它们比银行里流动的那些真钞更有价值。因为我知道,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笔,都在跨越太平洋,换回祖国最需要的东西。”
罗伯特沉默了。
他从林默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又不得不为之折服的信念。
计划进入了实操阶段。
林默亲自指挥,拨出了第一批编号为“T”字头的两百万美元。
这笔钱被精心包装成一个海外华裔商人的“私人投资款”,通过一家位于苏黎世的私人银行进行了一次干净的过桥,最终汇入了迪拜一个中间商的指定账户。
这笔钱,将作为首批中东原油的采购定金。
凯文,林默的副手,一个行事谨慎的华裔青年,在确认汇款完成后,脸上依然带着忧虑。
“老板,这一步太险了。中东那些商人都是人精,一旦他们在本地银行验钞时发现问题,哪怕只有一张,我们整个资金链条,甚至这个迪拜的账户,都会立刻暴露,全盘崩塌。”
林默摇了摇头,他走到窗边,望着洛杉矶夜晚璀璨的灯火,语气平静而自信:“不会的。凯文,你还不懂在灰色地带做生意的人。他们最关心的,从来不是钱的来源是否干净,甚至不完全关心钱的真假。他们只关心一件事:这笔钱,能不能花出去,能不能为他们换来利润。”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凯文:“对于那个迪拜商人来说,他收到我们的钱,转手就付给了他的上游油田。只要油田那边收了钱,交易就完成了。在这个链条里,每个人都急着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下家。他们最怕的不是收到假钱,而是我们断供。只要我们能持续稳定地提供‘资金’,让他们能买到廉价的原油,他们甚至会主动帮我们维护这个秘密。”
凯<h3>文的话让凯文哑口无言,他意识到,林默在操盘的,远不止是金钱,更是人性深处的贪婪与恐惧。
然而,外部的链条刚刚建立,内部却先出现了一丝裂痕。
工厂里一个名叫阿豪的年轻工人,因为女友意外怀孕,急需一笔钱做产检和准备婚礼,于是向管事申请提前预支半年的薪水。
按照工厂铁的纪律,这被当场拒绝了。
当晚,情绪失控的阿豪在附近的一家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对着酒保大声抱怨:“妈的,什么破工厂,规矩比宪法还大!天天守着那堆印出来的钱,摸着感觉都不对劲,却一分都不能多拿!”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虽然微小,却激起了致命的涟漪。
消息很快通过林默布下的眼线传了回来。
所有人都以为林默会杀鸡儆猴,用最严厉的手段处理这个“叛徒”。
但林默的选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惩罚阿豪,甚至没有公开提及此事。
他只是让凯文把阿豪单独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阿豪走进办公室时,面如死灰,双腿都在发抖,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林默没有坐在老板椅上,而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颤抖的手中。
“我听说了你女朋友的事,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阿豪几乎要哭出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是你未来三个月的工资,我提前预支给你,”林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了过去,“另外,我己经联系了华人商会合作的圣玛丽医院,那是洛杉矶最好的私立妇产医院之一。你女朋友所有的产检和分娩费用,都由公司承担。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照顾好她。”
阿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猛地站起来,对着林默深深鞠了一躬,泣不成声:“林先生……我……我对不起您……我混蛋!我再也不说一句废话!我的命都是您的!”
林默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自送他到门口。
在阿豪即将离开时,林默在他耳边用极低、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说了一句:“记住,阿豪。有些秘密,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守得住。”
阿豪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寒意从尾椎首冲头顶。
他明白了林默那份“慷慨”背后真正的含义。
那是温暖的阳光,也是最深沉的警告。
从此,他不仅会守口如瓶,更会成为林默最忠诚的眼睛。
风波平息,计划在林默的精密操控下,如同一个巨大的章鱼,将触手悄无声息地伸向了美国经济的深处。
月末的财务汇总报告放在了林默的桌上,数字冰冷而惊人:当月,总计六百万美元的“特殊货币”己经成功流入市场,其中超过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近两百万美元,精准地注入了德克萨斯州的石油供应链。
一切似乎都在沿着完美的轨道运行。
就在这时,凯文敲门进来,脸色凝重。
他递过来一份加密邮件的打印件,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是一条从情报网络中筛选出的、看似毫不起眼的消息。
“消息来源确认可靠,”凯文低声说,“休斯顿一家与多家石油中间商有资金往来的地方银行,其高级信贷经理,上周向所在区域的联邦储备委员会提交了一份匿名备忘录。备忘录里提到,近期该行在处理几笔来自石油领域的现金存款时,发现有多张百元美钞的手感存在极其细微的异常。”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窗外洛杉矶的车水马龙,依旧喧嚣。
林默盯着那段文字,沉默了许久。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那不是恐慌,而是在进行高速的沙盘推演。
“暂停所有对德州的投放,”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立刻启用备用的加州农业供应链渠道。把水搅浑。”
凯文领命而去。
林默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
夜色下的城市,像一张巨大的、布满了陷阱的棋盘。
他知道,那份不起眼的备忘录,就像是棋局上落下的一枚试探性的棋子。
真正的博弈,从来不在纸上,不在油墨和防伪线上,而是在人心最幽深之处。
休斯顿的风声,只是一个开始。
短暂的平息之后,必然是更猛烈的风暴。
而他,己经听到了那风暴汇聚时,发出的第一声低沉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