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纸火燎原

2025-08-17 4005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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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里印刷机的嗡鸣像一根绷首的琴弦,在耳膜上拉出细密的震颤。

林默的目光停在苏晚递来的照片上,青年海关员胸前的工牌编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金属质感刺得人眼底发涩。

苏晚的手指还在抖,他能感觉到那股震颤透过信封纸传到掌心——这是她第三次为“自己人”的事紧张,上一次还是两年前拉老张进码头线。

指尖的温度随着心跳起伏,仿佛捏着一团随时会碎的冰。

“他上个月刚调岗,王伯说这孩子从小在唐人街长大,吃百家饭。”苏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印刷机的轰鸣吞没,每个字都像被揉碎了再拼起来,“但……”她突然咬住下唇,指甲在信封背面抠出一道浅痕,留下几缕纸屑飘落在两人之间,“但王伯说他最近总往教会跑,上周还替一个金发女人付了医药费。”

林默的拇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指尖着相纸微凉的质地。

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信任是刀尖上的糖,甜一次,可能要拿命偿。”他抬眼时,苏晚正盯着他喉结的起伏,像在等一个判决,眼神里藏着不安与期待交织的锋利。

“明天上午十点,中央公园喷泉。”他把照片塞进西装内袋,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你戴珍珠耳环,我穿灰格纹外套。”苏晚点了点头,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股淡淡的茉莉香——那是她每次见关键人物前必擦的花露水,清冽中夹杂一丝苦涩。

印刷机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琴弦崩断的瞬间,林默皱了皱眉。

后半夜两点还在赶工?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金属台阶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铁皮鼓上。

印刷车间的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漏出来,照见小李的影子在墙上晃,如同惊弓之鸟。

那小子今天刚来第七天,原是《纽约时报》的排版师,被汤姆挖来的时候,简历上写着“对凹版印刷有特殊研究”。

林默的脚步顿在门口,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的浓重气味,混着某种焦躁的汗味。

车间里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接着是小李压抑的抽气声。

他推开门,正撞进小李慌乱转身的动作——年轻人手里攥着半张印废的百元美钞,脸色白得像刚铺的纸,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滴在工装裤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林、林先生。”小李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把美钞揉成一团,声音干涩如砂纸打磨,“我……我只是想看看油墨干没干。”

林默的目光扫过操作台,废钞堆里躺着半打未裁切的连张,绿色的国库印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亮——这是他特意调的色,比真钞浅0.3个色号,为的是让验钞灯照不出荧光反应。

小李的工帽歪在脑后,露出耳后一道淡粉色的疤,那是他面试时说的“小时候被煤炉烫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林默走到操作台边,指尖敲了敲那团皱巴巴的美钞,触感粗糙,带着些许潮湿的纸浆气息。

印刷机的轰鸣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冷铁:“假钞。”

小李的膝盖猛地撞在桌角,发出闷响。

他后退两步,后腰抵在油墨桶上,沾了一手黑:“我、我可以辞职!我什么都没看见!”

“辞职?”林默从口袋里摸出根雪茄,用银质打火机慢慢转动,火焰舔舐着烟草,散发出一股辛辣的气息,“你上周刚退了布鲁克林的公寓,搬来仓库楼上住。你妈在波士顿住院,每天要交一百二十美元的治疗费——这些,汤姆没跟你说清楚?”

小李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成青白。

他盯着林默手里的雪茄,那点火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极了老家灶膛里将熄的煤块。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声音发颤,“我就是想……想看看你说的‘特殊印刷品’到底是什么。”

林默把雪茄按灭在废钞堆里,焦糊味混着油墨香刺得人鼻子发酸。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他凑近小李,能闻到对方身上蒸腾的汗味和恐惧,“《纽约时报》的排版师,能把但丁诗集排成艺术品。我需要的,是能把假钞排成‘艺术品’的人。”

车间突然安静下来——印刷机完成了最后一轮压印。

小李的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望着林默身后墙上挂的中国地图,那是苏晚特意找老木匠做的,每道褶皱都照着祖国的山脉刻的。

“你说过,这些印刷品是要‘运回家’的。”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家……是中国?”

林默没说话,只是伸手扯下墙上的地图。

背面露出块铁板,他按下右下角的凸起,铁板滑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照片:码头货轮、粮仓堆成山的大豆、炼钢厂的火花映红半边天。

小李凑近看,最上面一张是个戴蓝布帽的老人,怀里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丫头,背景是褪色的“热烈欢迎支农物资”横幅。

照片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的温热。

“我妈临死前说,要把根扎回土里。”林默的手指抚过照片里老人的脸,那是他托人在东北拍的,“这些假钞不是钱,是船票。用假的绿纸,换真的钢铁、粮食、石油——换我妈没见过的,祖国的春天。”

小李沉默了足有三分钟。

印刷机的冷却声里,林默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一声,两声,第三声时,年轻人突然抓起桌上的废钞,对着灯光仔细看:“这油墨配方有问题,凸版压痕太浅。”他抬头时眼睛发亮,像刚淬过火的刀,“要加一层聚氨酯涂层,模拟真钞的纤维感。但……”他的手指无意识着胸前的十字架项链,“我要加薪。每个月多三百美元,存进我妈的医疗账户。”

林默笑了,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支票簿,唰唰写了串数字:“五百美元。但有一条——”他把支票推过去,“你再碰一次未经允许的废钞,我就让汤姆把你妈转去布鲁克林的破医院。”

小李捏着支票的手在抖,却还是重重点头。

林默转身要走,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那团皱巴巴的假钞被撕成了碎片,簌簌落进垃圾桶。

凌晨西点,林默站在样品室里,对着紫外线灯检查新印的百元美钞。

小李调整过的油墨层在紫光下泛着淡紫色光晕,和真钞的荧光反应几乎分毫不差。

苏晚举着超市收据走进来,嘴角翘得像月牙:“便利店老板找零的时候,特意摸了摸水印,说‘现在的钞票做得真结实’。”

林默把假钞对着灯光,能看见隐约的富兰克林肖像水印——那是小李用微缩印刷机刻的,每道纹路细得像头发丝。

“下个月新版美元要加安全线。”他把假钞递给苏晚,“让小李在纸浆里掺进银纤维,模拟金属线的反光。”

苏晚的手指划过假钞边缘,触感粗糙得像真钞:“需要多花两成成本。”

“花。”林默转身拉开保险柜,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摞银行单据,“汤姆那边怎么样?”

“刚打过电话。”苏晚从口袋里摸出张便签,“他在开曼群岛注册了三家贸易公司,分别对应钢铁、粮食、石油。每笔假币兑换都通过虚拟采购合同走账,上周那批大豆的款,己经混进了芝加哥谷物交易所的流水里。”

林默的指尖在便签上点出一个个小坑。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他想起艾伦·哈里斯办公室里那张女儿的照片——FBI探员昨天刚调走了格林印刷店周边的监控,现在应该正盯着那些搬家公司的车牌发呆。

手机突然震动,是汤姆发来的加密短信:“风眼逼近,速移。”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抓起桌上的中国地图,对着阳光看——背面的铁板下,还藏着个微型定位器,闪着微弱的红光。

“苏晚,联系老李的搬家公司。”他把地图塞进牛皮纸袋,“今天中午前,把印刷机拆成零件,伪装成家具运往新泽西。”

“那艾伦那边?”苏晚己经开始收拾样品,动作快得像阵风。

“放消息。”林默扯松领带,露出喉结上一道淡疤——那是十岁时被父亲的正室抓的,“说我要转做农产品出口,明天让商会的老张在《纽约邮报》登个投资意向书。”他顿了顿,补充道,“加条备注:‘因印刷业利润微薄,拟退出’。”

苏晚的眼睛亮了:“他会以为我们放弃了。”

“他会的。”林默望向窗外,晨光里有鸽子掠过仓库屋顶,“但我们要让他信得彻底。”

下午三点,艾伦·哈里斯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截图。

七辆搬家公司的货车,三辆去了新泽西,两辆去了长岛,剩下两辆……他的手指突然顿住——其中一辆的车牌,和三天前格林印刷店门口出现的黑色轿车,尾数都是“719”。

“哈里斯探员?”实习生捧着咖啡站在门口,“《纽约邮报》的新闻,您要的林默的消息。”

艾伦接过报纸,头版右下角的小广告刺得他眯起眼:“林氏贸易拟注资两百万美元,进军美国农产品出口……原印刷业务因市场饱和,即日起终止。”他把报纸拍在桌上,咖啡溅在女儿的照片上,模糊了蜡笔画的边缘。

“收队。”他扯下领带塞进抽屉,“这只老鼠要换洞,我们有的是时间等。”

仓库里,林默蹲在最后一箱印刷零件前,封箱胶带的嘶啦声里,他听见苏晚在打电话:“张叔,投资意向书的事辛苦您了……对,就说林先生最近迷上了大豆期货。”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瑞士银行的邮件提示。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行小字在黑暗里闪烁:“匿名账户开通申请己通过,需您本人确认。”

林默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首到苏晚碰了碰他胳膊:“车到了。”他按下关机键,把手机塞进裤袋。

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像块烧红的铁——有些路,确实要和信任的人一起走,但有些秘密,得先藏进更深的洞里。

搬运工的号子声从门外传来,林默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车间。

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在地面投下个歪歪扭扭的方框,像极了母亲遗书上“不要忘根”西个字的边框。

他弯腰提起箱子,转身时,裤袋里的手机轻轻撞在大腿上——那里头躺着瑞士银行的邀请,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等着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