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尘封的信与泛黄的照片

2025-08-17 3621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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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美国。

一把黄铜钥匙,冰凉冰凉的,放了不知道多少年,这天总算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轻是轻,可听得真真儿的,像是敲开了另一重天地的门。母亲周淑兰在旧金山湾区那栋豪宅顶层书房里,原本凝固的安静,就这么被打破了。

林默的手指顿了顿。

这钥匙是从父亲林建业的遗物里找着的——一个精致的雪茄盒,垫在最底下。父亲走了三年,母亲也去了半年,他这才狠下心来,整理这个快被全家人忘干净的房间。

屋里啥都保持着母亲生前的样子,空气里飘着旧书、干花瓣,还混着点说不出的药味,缠在一起,怪怪的。

他拉开那个落满灰的小抽屉。

里面没珠宝,没存折,就一个牛皮纸信封,还有个用塑料膜仔细包着的相框。

他先拿起相框。

照片早就黄了,上面是座典型的中国南方老房子,砖木结构,青瓦白墙,屋檐下挂着两串晒干的红辣椒。门口站着个年轻女人,穿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笑起来亮得很,像屋后那片金黄的油菜花田。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母亲,年轻得让他觉得陌生。

目光移到那封信上。

信封上没收件人,也没贴邮票,明摆着压根没寄出去过。林默抽出信纸,上面就一行字,钢笔写的,清秀又有力,是他熟悉的母亲的笔迹。

“不要忘了祖国。”

五个字,跟五根烧红的钢针似的,“噗”一下扎进林默脑子里。

他是在美国生美国长的ABC,藤校毕业,管着父亲留下的一大摊子生意,华尔街那些精英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叫声“林先生”。

复杂的金融模型他门儿清,一夜之间调动上亿美金也不是难事,可“祖国”这俩字,他听着就觉得生分。

活了二十八年,父亲林建业从没主动提过那个远在天边的国家,母亲周淑兰也就偶尔在梦里,蹦几句他听不懂的家乡话。这五个字像道闪电,劈开了他用财富和精英教育搭起来的硬壳,让他头一回瞧见,自己内里原来是飘在半空的,没根没靠。

林家每年一次的家族聚会,总在仲夏的晚上。

地点在纳帕谷的私人酒庄,水晶灯的光洒在一群衣着光鲜的人身上,空气里满是顶级红酒的香味,还有那些藏着掖着的炫耀。

林默一露面,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咔”一下就僵住了。

他是林家这一辈里最出挑的,可也是最疏远的异类。

“哟,我们的‘半个美国人’来了。”一个尖酸的声音冒出来。

说话的是他堂兄林伯礼,仗着自己是在国内长大的“纯正血统”,总爱明里暗里挤兑他几句。林伯礼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走过来,脸上带着点酒意,嘲讽毫不掩饰:“堂弟,最近又在哪笔生意上发大财了?可别光顾着数美金,忘了我们老林家的规矩。你瞅瞅,祠堂的香多久没去烧了?中文怕是都快说不利索了吧?祖宗的根,你还认不认得上?”

周围几个旁支亲戚,低低地笑起来。

林默的母亲周淑兰出身普通,林伯礼的母亲陈太太就不一样了,娘家在国内有势力,这也是林伯礼敢傲慢的底气。陈太太站在不远处,端着杯香槟,嘴角挂着冷冰冰的笑,等着看笑话呢。她一首把周淑兰母子当眼中钉,自从周淑兰病重,还不止一次暗示管家,要“处理”掉那些“没用的旧东西”。

林默没看林伯礼,目光平平地扫过全场,把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在眼里。

他就轻轻放下手里的酒杯,“当”一声,不大,可足够让所有议论声都停了。

然后才慢慢转向林伯礼,语气淡得像杯白水:“堂兄说得对,我的中文可能不如你流利,对某些‘规矩’也确实生疏。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他顿了顿,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像刀似的光,“我不会忘了自己姓什么。”

一句话,把林伯礼堵得没词儿了,脸憋得跟猪肝似的。他本想借着酒劲羞辱林默,没成想被对方不带一个脏字地顶了回来。林默的话像面镜子,照出了他仗势欺人、忘了祖宗的丑态。

林默没再理他,转身往露台走。

他得透点新鲜空气,赶走心里的烦躁。那封信上的五个字,跟幽灵似的在脑子里转。

刚走到通往露台的走廊拐角,无意间听见叔叔林建功正跟一位老朋友低声说话。林建功是父亲的亲弟弟,也是少数几个对他还算温和的长辈。

就听那位友人叹着气说:“说起来,你大嫂当年也是个性子刚烈的人,真是可惜了……”

叔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惋惜和复杂:“谁说不是呢。那年……那年她差点就回去了,机票都买好了,结果……”

后面的话被压低的交谈盖了过去,可“差点就回去了”这几个字,跟重锤似的砸在林默心上。

他猛地停下脚步,浑身的血好像一下子冻住了。

差点回去?母亲当年想回中国?

为啥他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起过?父亲在世的时候,总说母亲喜欢美国的生活,是自愿留下来的。可叔叔的话,画出的却是另一幅完全不同的画。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父亲,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子,故意拦着母亲回国?他把母亲困在这片土地上,也顺便切断了自己和那片故土的所有联系。这背后,到底藏着啥?

第二天,林默推掉所有会议,开车去了旧金山。

他要见个人,母亲的远房表舅,周文清。

周文清在唐人街开了家小小的中文书店,叫“故知堂”。书店很旧,木质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泛黄的中文书,空气里满是化不开的墨香和纸张陈旧的味道。

周文清七十多了,头发花白,戴副老花镜,正拿鸡毛掸子清理书架上的灰。

瞧见林默,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接着又暗了下去。

“你来了。”放下掸子,声音沙哑,“你母亲……她是个好人。”

没太多客套,周文清把他领到书店的阁楼。阁楼里堆着不少旧东西,角落放着个落满灰的樟木箱子。

“这些是你妈妈当年带过来的,后来放我这儿了。她说,怕你爸爸不喜欢,瞧见了不高兴。”周文清叹口气,“她是个重情义的人,心里一首惦记着家乡,嘴上却不敢说。她这一辈子,就像被啥东西困住了,想飞也飞不起来。”

林默的心又沉了沉。

他打开箱子,一股樟脑和旧时光的味道涌了出来。里面是几本蓝黑色封皮的日记本,一沓沓用丝带捆好的信件,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中国地图。

展开地图,是张六十年代的旧地图。福建省的位置,有个地方被红墨水笔重重圈起来,旁边还有俩小字——龙岩。

那天晚上,林默压根睡不着。

他坐在母亲的书房里,台灯的光晕照着他。一页页翻着母亲的日记,那些清秀的字,记下了一个年轻女子从满怀希望到渐渐沉默的心思。

日记里满是对故乡山水的描写,对亲人的思念,还有在异乡的孤独和无奈。她写着,想念家乡的土楼和清甜的井水,想念雨后泥土的香味,想念庙会上的锣鼓声。这些情感像条地下暗河,在父亲构建的那个光鲜的家庭生活底下,默默地流着。

翻到日记后半部分,字里行间开始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她很少再提回家的事,换成了对天气、对花园里花草的平淡记录,好像故意在回避啥。

首到某一页,林默看到一行被泪水泡过、字迹有点模糊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能自由选择,就替我回去,看看那片土地,看看那里的天空,是不是还和我记忆里的一样蓝。”

窗外,旧金山的夜空有好多星星,城市的光把天空染成了暗橘色。

林默抬起头,脑子里清清楚楚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己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他耳边反复说着俩字:“……别忘……根……”

那时候,他以为就是老人快不行了说的胡话。可现在,这句话和日记里的文字、抽屉里的信、叔叔的低语、地图上的红圈……所有碎片都拼到了一起,汇成一股从没感受过的强大力量,击中了他心里最软也最硬的地方。

那是血脉的召唤,是母亲跨过生死的嘱托。

他头一回这么清楚地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在心里发芽、生长。他不再只是那个只会用资本撬动世界的林默,他是个儿子,一个有根的人。

他要用尽自己所有的东西——那些庞大的财富、精密的人脉网、在华尔街呼风唤雨的手段,去做件真正有意义的事,一件可能足以改变些什么的事。

目光重新落回日记本上,继续往后翻,手指抚过那些平整的纸页。

忽然,指尖在一个特定的日期上停住了。那是父亲事业上最重要的一次收购案完成的日子,新闻上曾经铺天盖地报道过。

可那天的日记,内容出奇地平静,就寥寥几句,记了记当天的天气和晚餐。平静得有点不对劲,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死寂。

林默皱起眉,举起那页纸,对着台灯的光。借着光,他惊讶地发现,在那行墨水字下面,好像有几道很浅的、被橡皮擦掉的铅笔印。那些印痕又乱又用力,像是特别激动或痛苦的时候写的,又被匆匆擦掉了。

一个被藏起来的故事,正静静躺在这张薄薄的纸页下面,等着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