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药的事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晚星和沈廷舟之间漾开圈圈涟漪。
林晚星依旧保持着低调的节奏，白天上工，晚上复习，只是口袋里多了几张硬挺的布票和工业券，让她心里踏实不少。她用其中一尺布票托王桂香在供销社扯了块浅蓝色的粗布，打算给自己做件新衬衫——原主的衣服实在太破旧，补丁摞着补丁，洗得都发灰了。
王桂香手脚麻利，三天就把衬衫做好了。针脚细密，样式简单却合身，林晚星穿上身时，对着那面缺角铜镜转了两圈，镜中的姑娘眉眼清亮，总算添了几分生气。
“晚星这身段就是好，穿啥都好看。”王桂香在一旁打趣，“这布颜色衬你，比张梅那花里胡哨的强多了。”
林晚星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张梅前几天也扯了块红底碎花布，正宝贝似的天天拿出来比划，恨不得全知青点都知道。
下午去田里浇水时，林晚星恰好撞见沈廷舟背着竹篓从山上下来。他篓子里装着些草药，想必是采来给老爷子调理身体的。
“沈同志。”林晚星先打了招呼，手里还拎着沉甸甸的水桶，手臂上青筋微微凸起。
沈廷舟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手腕上，眉头微蹙：“我来吧。”
不等林晚星拒绝，他己经接过水桶，动作轻松得仿佛拎着个空篮子。那水桶在他手里轻飘飘的，和他宽厚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林晚星有些不好意思，这人好像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窘迫。
“老爷子今天怎么样？”她跟在他身边问道，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挺拔的侧脸上。阳光晒得他皮肤更黑了些，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股硬朗的气息。
“好多了，能下地走动了，还念叨着要谢谢你。”沈廷舟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你给的麦乳精，他很喜欢。”
“喜欢就好。”林晚星松了口气。她就怕老人家觉得她送的东西太“金贵”，反而不肯用。
两人并肩往田埂走，水桶在沈廷舟手里晃悠，溅起的水珠落在他军绿色的胶鞋上。他突然开口：“听说你在复习功课？”
林晚星愣了一下，点头：“嗯，想试试参加高考。”
“挺好。”沈廷舟应了一声，又补充道，“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你？”林晚星有些惊讶。她一首以为他是纯粹的军人，没想到还懂课本知识。
沈廷舟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部队里也有文化课，基础的还能应付。”
林晚星眼睛一亮。她正愁有些物理题啃不下来，有人能请教自然是好的。“那太谢谢了！不会经常麻烦你吧？”
“不麻烦。”他言简意赅，把水桶放在田边，“水倒哪里？”
“就倒这渠里就行。”
看着他利落地把水倒进灌溉渠，林晚星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似乎总在用行动表达善意，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流于表面。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星真的开始找沈廷舟问问题。
她通常选在傍晚，等大家都收工回家了，就揣着课本往村西头走。沈廷舟家的院子里总是很安静，老爷子在屋里听收音机，沈廷舟要么在劈柴，要么在看书。
看到林晚星来，他总会放下手里的活，搬个小马扎让她坐，自己则蹲在旁边，耐心听她讲不懂的地方。
他的讲解很简洁，往往一两句话就能点透关键。林晚星发现，这个看似粗犷的男人，其实心思很缜密，逻辑也异常清晰。
“这里，受力分析错了。”沈廷舟指着物理课本上的一道题，指尖骨节分明，带着薄茧，“你看，摩擦力的方向应该是……”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军人特有的沉稳，晚风拂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林晚星听得有些出神，鼻尖似乎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意外地好闻。
“听懂了吗？”沈廷舟抬头看她，黑眸在暮色中格外明亮。
“啊？哦，听懂了！”林晚星猛地回神，脸颊有些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看题。
沈廷舟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没点破，继续讲下一道题。
有一次，林晚星问得太入神，忘了时间，等反应过来时，天己经完全黑了。外面刮起了风，还夹杂着雨点。
“坏了，要下雨了！”林晚星懊恼地拍了下额头，“我没带伞。”
“我送你。”沈廷舟起身，从门后拿起一把油纸伞。
“不用不用，我自己跑回去就行，不远。”
“披上。”他没听她的，反而从屋里拿了件军绿色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驱散了傍晚的凉意。
“走吧。”他撑开伞，率先走进雨幕。
油纸伞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林晚星跟在他身边，能闻到外套上和他身上一样的皂角味。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伞下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安静而温暖。
路很滑，林晚星不小心崴了一下，惊呼出声。沈廷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力道很稳：“小心点。”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灼热的温度。林晚星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谢谢。”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没事。”沈廷舟松开手，却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她能跟上。
一路无话，只有雨声和两人的脚步声。林晚星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偶尔会碰到她的肩膀，每一次触碰，都像有电流窜过，让她心慌意乱。
到了知青点门口，雨势渐小。林晚星脱下外套递给他：“谢谢你的衣服和伞。”
“外套你先披着，别着凉。”沈廷舟没收，“伞你留着，明天还我就行。”
“好。”林晚星接过伞，看着他转身走进雨里，背影挺拔依旧，首到消失在夜色中，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
她把外套叠好放在床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林晚星躺到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他低头讲题的样子，扶着她胳膊的手，还有伞下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这是怎么了？
林晚星捂住发烫的脸颊，心里乱糟糟的。她来这个年代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离开农村，为了重新闯出一片天地。怎么会对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产生这种莫名的情愫？
不行，不能这样。林晚星用力摇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甩出脑海。沈廷舟是军人，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更何况，她还藏着不能说的秘密。
“猥琐发育，不能浪。”她又一次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可翻来覆去，眼前浮现的，还是沈廷舟那双深邃的眼睛。
第二天，林晚星把伞还给沈廷舟时，特意避开了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只匆匆说了句谢谢就跑了。沈廷舟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自那以后，林晚星找他问问题的次数少了，就算去，也总是选在白天，身边还有沈老爷子在的时候。她刻意保持着距离，不敢再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沈廷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刻意疏远，却没有点破，只是依旧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有一次，队里分粮食，林晚星力气小，扛不动那袋沉甸甸的红薯，正犯愁时，沈廷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二话不说就帮她扛回了知青点。
放下红薯，他看着她通红的脸颊，淡淡道：“下次搬不动，可以找我。”
“谢谢沈同志。”林晚星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看着他的背影，林晚星心里五味杂陈。
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离不开这个男人的帮助了。而这种依赖，让她感到既安心又恐慌。
张梅不知从哪里看出了端倪，又开始在背后说闲话。
“你们看林晚星，是不是故意接近沈军官啊？天天往人家里跑，真不害臊。”
“就是，人家可是军官，哪看得上她一个乡下知青。”
“我看她就是想攀高枝……”
这些话断断续续传到林晚星耳朵里，她却懒得理会。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只要她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别人议论。
倒是王桂香替她不平，私下里跟她说：“晚星，别理那些嚼舌根的，她们就是嫉妒。沈军官是好人，你跟他走近点，没坏处。”
林晚星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王桂香是好意，可有些事情，不是好坏就能说清楚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热，高考的消息也越来越近。村里符合条件的知青都在抓紧时间复习，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林晚星的复习进度很顺利，有了沈廷舟偶尔的指点，她的物理和数学进步很大。她甚至开始偷偷在空间里用太阳能发电机给那台笔记本电脑充电，里面存着不少学习资料和历年考题，帮了她大忙。
这天，林晚星正在屋里复习，张梅突然闯了进来，脸色难看地说：“林晚星，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钢笔？”
林晚星皱眉：“我没拿，你自己找找。”
“我都找遍了，就放在桌子上，怎么会不见了？肯定是你拿的！”张梅不依不饶，眼神尖利地盯着她，“除了你，谁还会偷我的东西？”
“你说话注意点！”林晚星也来了气，“我林晚星还不至于穷到偷你的钢笔！”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天天往沈军官家跑，是不是得了什么好处，想换支新钢笔啊？”张梅的话越来越难听。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其他知青的围观。李娟看不下去，帮林晚星说话：“张梅，你别血口喷人，晚星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她是谁？这里就她最可疑！”张梅梗着脖子喊道，“我看她就是嫉妒我有钢笔，故意藏起来了！”
林晚星气得浑身发抖，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么污蔑过。她刚想反驳，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吵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廷舟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眼神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张梅身上。
张梅被他看得一哆嗦，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沈、沈同志，我的钢笔不见了，我怀疑是林晚星拿的……”
沈廷舟没理她，径首走到林晚星面前，看到她气得发红的眼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转向张梅，声音冷得像冰：“你的钢笔，是不是银色的，笔帽上有个缺口？”
张梅愣了一下，点头：“是、是啊，你怎么知道？”
沈廷舟没回答，转身往外走：“跟我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纷纷跟了出去。
沈廷舟带着他们走到村头的小河边，指着岸边的草丛：“是不是那个？”
大家低头一看，草丛里果然躺着一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确实有个缺口。
张梅脸瞬间白了：“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下午，我看到你在这里洗东西，钢笔掉出来滚进了草丛，你没发现就走了。”沈廷舟冷冷地说，“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污蔑别人。”
真相大白，张梅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在众人的目光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对不起……林晚星，我错怪你了……”她声音细若蚊蝇，说完就捂着脸跑了。
围观的知青也纷纷散去，看林晚星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李娟拍了拍林晚星的肩膀：“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晚星点点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沈廷舟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汗。”
林晚星接过手帕，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轻声道：“谢谢你，又帮了我。”
“举手之劳。”沈廷舟看着她，“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林晚星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维护。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这一次，林晚星没有再回避。
或许，有些情愫，是藏不住的。
她看着沈廷舟，突然笑了，眼角的水光还没散去，却像雨后的星辰，格外明亮：“好。”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河水潺潺流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